陳美蘭這話說得讓人怎么聽怎么別扭,可哪里別扭,一時間又想不出來。
男人們神經粗,聽了也就聽了,女人們的心思細膩一些,可也想不出陳美蘭針對周蘭香的理由,只以為她是不咋會說話而已。
畢竟從她今天做得這些事來看,這閨女有時候還真是少根筋,并不是看起來那么機靈會來事兒的人。
二蛋就不干了,他也說不出哪里不對,可陳美蘭這是在說小香姐不好,這點是肯定的!
他眉毛都立起來了,“小香姐做飯好吃咋就成名聲不好了?”
葛紅花也不明白陳美蘭為啥這么說,可她能感覺出陳美蘭的意圖,堂弟一出聲她也下意識地去維護美姐,“小香姐剛離婚就整天琢磨吃,也不嫌丟人!咋就不能說了?”
二蛋更生氣了,指著陳美蘭一點不客氣:“那陳老二腿還折了呢,她咋還整天相親找婆家?還這跑那跑地瞎咋呼?她咋不老實待家里伺候她爹,還讓亮子嫂子給陳老二端屎端尿?”
葛紅花平時就在幾個弟弟和堂弟里拔尖兒,吵起架來只想著把二蛋壓下去,根本顧不上陳美蘭的面子,更不在乎被二蛋帶跑偏了,“憑啥美蘭姐給她爹端屎端尿?她嫂子是吃干飯地?結婚那會兒要了好幾十塊錢彩禮,少一分都不行,為了給她湊彩禮美蘭姐兩年都沒做一件新衣裳!現在累死她也活該!”
陳美蘭的臉已經漲成豬肝色,誰都能聽出來,這話肯定是她平時跟葛紅花抱怨的!她心虛地瞄了幾眼趙建國,看他臉上沒什么特殊的表情,才放下一點心,趕緊去拉葛紅花。
可惜,葛紅花以為自個占了上風,根本拉不住,“陳亮媳婦給美蘭姐受了多少委屈!連美蘭姐借她一件衣裳穿她都不愿意!這件滌卡上衣還是她結婚那會兒陳大嬸給買的呢!她憑啥不借給美蘭姐穿?得虧美蘭姐心眼兒多,她不借也給偷出來…”
“紅花!別吵了!”陳美蘭幾乎是撲過去把葛紅花的嘴捂上了。
可惜她捂不住二蛋的嘴,“誰家閨女找婆家不要彩禮?你以后找婆家不要?陳美蘭要得還比別人多呢!不是說少了五十塊錢二百斤糧食連面都見不上嗎?我看你倆以后到婆家咋做媳婦!”
葛紅花被二蛋氣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葛老二這才反應過來,叼著一塊大蔥蘸大醬筷子沖二蛋扔了過去。
二蛋給打跑了,這場不知道咋開始也不知道到底在吵啥的架也終于結束了。
趙建國很快放下了筷子,又說了一會兒話就告辭回家了。出了葛家的屋門,就見葛老二掄著笤帚疙瘩在追著二蛋打。
二蛋一邊跑一邊不服氣,嘴上還在嚷嚷著:“為啥不能說她?我又沒說我紅花姐!我說得都是實話!誰不知道陳美蘭要得彩禮高,她自個不愿意她咋不找大隊找公社給她做主?她比誰都愿意!不要彩禮她拿啥買新衣裳…”
葛老二打孩子也是做給他大哥和趙建國看的,看二蛋跑了也沒真的去追,就站在葛老蔫家門口罵,趙建國笑著勸了幾句,還給二蛋說情:“葛二叔,你別生氣,我剛才喝得有點上頭,讓二蛋送送我,路上我勸勸他,小小子這個年紀都淘氣,再長大點就好了!”
葛老二當然求之不得,就吼叫著把二蛋叫回來,讓他陪著趙建國回前溝屯:“…把你趙大哥送到家,上了炕你再回來,敢不著調我打折你的腿!”
趙建國就攬著二蛋的肩膀跟他有說有笑地出了屯子。
小小子對解放軍沒有不崇拜的,特別是趙建國還是部隊里的大領導,一路上他問一句二蛋能答十句,跟他把自個玩兒啥吃啥這些天都干啥了交代個底兒掉,當然也把對陳美蘭說小香姐壞話的不滿傾訴了個夠。
小香姐多好啊!從小就對誰都好,他和小山抓魚整一身泥,小香姐給他們洗得干干凈凈地還給他們留飯;他烤家雀把衣裳燒個窟窿,小香姐就偷偷幫他補上,衣裳穿壞了他娘都沒發現!
小香姐離婚咋就不能做好吃的了?老王家那一窩子畜生,小香姐離婚了那是得吃喜兒的好事!這話是屯子里老人說的,可不是他瞎說!
陳美蘭還看不起小香姐?以為上個初中就眼睛長到腦瓜頂上了?她那么能耐咋連高中都沒考上?小香姐可不比她差,人家小香姐都能看小山初二的語文書和數學書了,還能背上面沒有的古詩呢!對了,小香姐還能看報紙呢!
二蛋義憤填膺地說了一路,把建國哥送回了家,還得了兩個子彈殼做的哨子,其中一個是建國哥讓他給他好朋友的,他當然回來就趕緊給小山了,他都跟建國哥說了,他跟小山最好,比親兄弟還親!
小山也把姐姐新煮出來的五香花生分給二蛋,二蛋就留下來幫小香姐和進哥打年糕。
他最愛在這兒待著,不只是因為有好吃的,他就是喜歡這兒啥時候都高高興興的,有時候就是大家不說什么,心里也舒坦,他家要是能這樣多好啊!
過了小年,周蘭香就開始蒸干糧,磨盤屯這邊有正月吃年余的習俗,就是年前蒸出好多饅頭花卷豆包,放到外面凍上,正月的時候就不再蒸干糧了,代表來年一年有好日子,年年有余。
周蘭香平時不喜歡吃剩下的干糧,別人家平時都是做一次干糧吃好幾頓甚至幾天,她天天都是現做,總覺得剩的不如現做好吃。但是過年不一樣,她也要做出不少干糧來準備著。
既然做得多就得多做幾樣,點綴大棗的棗饅頭、蔥油花卷、椒鹽花卷,這些常見的當然不能少,又蒸了好幾個鯉魚、元寶山來討口彩。
還有各種花樣的,梅花、荷花、桃子、金魚、小豬、小刺猬一個個漂亮得不得了,最后從做到出鍋,大虎二虎帶著小虎妞,還有花妞朵妞幾個孩子簡直目不轉睛地盯著,連小山都偷偷揣兜里一個小豬稀罕得不得了。
當然還要做小進最喜歡吃的白面豆包,紅豆煮得爛爛的,不放糖也不搗得太碎,今年的新小麥發得暄騰白胖,里邊是帶著醇厚豆香的豆餡,小進喜歡這種只有糧食和豆子原本香味的豆包,過年當然得讓他吃得高興。
周蘭香在家里忙活了兩天,把屋外那口大缸裝滿了,也到了年二十五晚上,本打算第二天跟小進小山進一趟城,給趙大叔送韭菜和山貨,也再買一些過年的東西,馬英華忽然找上門來,希望周蘭香這兩天幫大隊一個忙。
為了配合過革命化春節的號召,各大隊要集合一批民兵、知青和鐵姑娘組成突擊隊去公社搞會戰修河堤,糧食公社出,各大隊對這些人都想方設法給與一些表示,有組織文藝演出去慰問的,有發《選》激勵革命斗志的,還有發獎狀直接表揚的。
紅旗大隊干部商量了一下,覺得他們得整點實惠的,最后就決定給突擊隊隊員們送點吃的,糧食給不起,就給點副食品,隊里一人給一斤黃豆,再從各家收點雪菜、蘿卜干,做成咸菜給他們加個菜。
這事兒一定下來,馬英華就想到了周蘭香,指導大家腌咸菜這活非她莫屬啊!
馬英華信得著她,說得實在又真誠,周蘭香也沒推辭,答應第二天就去大隊部跟集合來的婦女們一起腌咸菜。
第二天到了大隊部,上午只是泡黃豆和蘿卜干,周蘭香昨天就打好招呼,她上午自己過來泡上,下午再讓婦女們來洗洗切切。
等她把黃豆和蘿卜干泡好剛想離開,陳美蘭過來把她拽到大隊部房后的木頭堆旁邊,“蘭香嫂子,你先把怎么腌蘿卜干告訴我,下午我指導大伙干就行了。”
看周蘭香沒有馬上答應,陳美蘭開始不耐煩:“這是革命工作,你不懂!讓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