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滿囤嚇得瞬間就出了一腦門冷汗,哆嗦著手把全身四個衣兜都翻了出來:“錢!我錢呢?我錢丟了!爹!我,我錢丟了!”
王家人一聽也都慌了,把王滿囤圍在中間,七手八腳地開始翻他身上。
那可是八十多塊錢吶!整整八張大團結!一家子一年的收入加起來也沒有這么多!
就全生產隊來看,除了人口多勞力也多的那幾家,算回來的錢有王滿囤夫妻多的還真沒有。王家幾家的錢加起來都沒有八十塊。
上房王大江夫妻帶著小兒子小女兒和大兒子一起過,可全家就一個王大江是整勞力,王滿銀和王五福上學,王許氏干不了重活,平時跟半大孩子一樣掙半拉工分,就這樣還不是天天上地。
王滿倉身體不好,別說上地干活,不花錢吃藥就是好的了,馬谷雨倒是天天上地,可她干活毛躁還吃不得苦,在隊里掙婦女里最末等的工分,周蘭香一天掙十個工分,她只能拿六七個。
一大家子加起來就倆整勞力干活,卻有八張嘴吃飯,一年掙的工分扣除口糧錢不倒欠隊里就算好的,今年他們總共才算回來三塊多錢。
王滿金兩口子也一樣困難,他們倆倒是身體好也能干,可王滿金媳婦三年生倆,生孩子帶孩子當然要耽誤干活,一年能上個一大半工就算不錯了,再加上孩子多口糧扣得也多,今年夫妻倆總共也就算回來二十多塊錢。
所以王滿囤兜里這八十多塊錢在王家人眼里有多重要就不消說了,況且今年更是不同,這錢可是要有大用場呢!
衣服褲子一共四個兜都翻遍了,王滿囤的手插在上衣兜那個窟窿里,臉上一道道冷汗往下流,眼睛已經發直了。這個窟窿讓他心里一陣陣發涼,想抱點僥幸的想法騙騙自己都騙不過去。
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錢就放這個兜里了,還隔一會兒就去摸摸,現在兜漏了,錢肯定是沒了啊!
王家人可不肯放棄,外衣翻完開始翻王滿囤的棉襖棉褲,王許氏翻得眼睛都紅了,棉襖扯下來翻遍了,竟然支使王滿銀和王滿金扒王滿囤的棉褲!
王滿囤眨眼就給扒得只剩下一條大褲衩子,抱著膀子哆哆嗦嗦地縮在炕沿上看他爹娘帶著一家子翻他的棉襖棉褲,恨不得從衣裳縫兒里把錢摳出來!
可沒有,怎么翻都沒有!
王許氏越翻心越慌,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大腿拉長聲嚎了起來。
大家這才把這事兒當真起來。
一開始大家都在當笑話看,年年分錢的時候都會整幾出這樣的笑話,一年就能見著這么一回現錢,誰家不是把錢攥手心里恨不得攥出幾滴油來。
越加小心越容易出事兒,經常是藏著藏著自個忘了藏哪了,鬧騰一通虛驚一場讓大家笑話一回而已。
去年趙老六媳婦把錢藏褲腰里了,非要在褲兜里翻,差點也跟今天的王滿囤一樣要當著大伙的面脫褲子,要不是一解褲腰帶錢掉出來了,還不知道要鬧多大的笑話。
所以今天大家也沒當回事,該分糧分糧,得空就笑話幾句王滿囤的大黑屁股蛋子。
直到王滿囤給扒光了,老隊長才沉著臉叼著煙袋走過來,一看王家人個個臉色蒼白六神無主,眉頭也跟著越皺越緊,再看看王滿囤明顯是被剪個窟窿的衣兜,這是真的把錢丟了!
王許氏哭得眼睛通紅,咧著嘴聲音都變調了:“隊長!這可咋整啊!這是要我們一家子的命啊!你可得把錢給我們找出來啊!”
老隊長把王滿囤的衣裳扔給他,讓他先穿上,接著就問他從分錢到發現丟錢這一個多小時的事兒。
王滿囤抱著衣裳根本就顧不上穿,老隊長問他就搖頭,他真不知道咋回事,這錢咋就能丟呢?他清清楚楚地記得是放到了上衣兜里,隔一會兒他就去摸摸,他也不知道兜咋就漏了錢咋就沒了呀!
他一搖頭王許氏就撲上去照著他腦袋扇巴掌,一巴掌下去一個紅印子,一邊打一邊罵:“你個死木頭疙瘩!要你有啥用!那么多錢咋就能丟!你咋不死了!要你有啥用!”
王大江也陰沉沉地看著這個木頭木腦的兒子,恨不得自己也上去扇幾巴掌!
老隊長喝退了王許氏,又問了王滿囤幾句,確定分糧前錢還在,就沉著臉掃視了大家一圈:“從分糧往后,誰在王老二跟前待著了,都看看自個身上,看他那錢是不是掉你那了,要是有就拿出來,老王家一家子記你的情!”
老隊長說著眼睛一瞪,狠狠在炕沿兒上磕打著他那個黃銅煙袋鍋子:“大家伙這么多雙眼睛看著呢!一個一個查,別想跑得了!到時候要是讓我抓住,直接送公社!這是盜竊罪,去年馬家溝李老四知道吧?偷了隊里二十塊錢,判了一年,今年打完谷子才放回來!
放回來也別想回家,東大河水壩修完就修黑水湖,咱們縣的修完修全省的水庫,老婆跑了兒子跟別人姓了,這輩子就別想再活得像個人!”
屋里的氣氛一下凝重起來,再沒人敢當熱鬧看了,幾個扶過王滿囤的人趕緊上前跟老隊長澄清,他們就扶了他一把,真沒拿錢!
眼看說不清了,急脾氣的王二愣子開始脫衣裳,搜!搜完就消停了!以后再也不手欠,王滿囤摔死都當沒看著!
一個人帶頭其他人也開始脫衣裳,一邊脫一邊罵,眨眼間地上就站了好幾個穿大褲衩子的大老爺們。
婦女們一邊躲一邊笑,凝重的氣氛終于松動了一些。
可錢還是沒找到,王家一家人更是焦急,這人來人往的,還有人進進出出地扛糧食往家送,真有人拿了也可能早就把錢送出去了!
可人家都脫光讓他們搜了,現在說這些能有什么用?就是真偷了人家也不能承認啊!
一家人的心都拔涼拔涼的!
王大江陰沉的目光掃過人群,忽然盯在了周蘭香身上。錢拿到手他們一家子就把老二圍得嚴嚴實實,也就剛才搶糧食的時候離開了,而那時候除了這些外人,家里就只有周蘭香一個人在老二身邊!
王許氏也順著王大江的目光看到了周蘭香,夫妻倆一下想到了一起,她竄起來就往周蘭香身上撲:“小*婦!臭*子!臭不要臉的**!你給我拿出來!拿出來!”
周蘭香一直站在老隊長身邊,錢丟了她也急,不時地用頭上的那塊三角頭巾擦著眼睛,雖然很急可安安靜靜地等著老隊長給做主,什么都沒說,王許氏一撲過來,她就往老隊長身后躲。
老隊長上前一步替她擋住王許氏,還沒來得及呵斥,一個碩大的苞米棒子帶著疾風橫空飛來,一下就把王許氏打得撲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大家一看都抽了一口涼氣,王許氏的嘴瞬間就腫了起來,嘴里一片血肉模糊,嘴角的血已經滴答到了衣襟上,隨著一聲咳嗽,她噴出一口血沫子,里面還帶著半顆斷掉的門牙!
一直坐在北炕炕沿上看熱鬧的韓進手里還拿著一個苞米棒子,對著被打傻了的王許氏揚了揚手:“再罵一句把你滿口牙全掰下來!”
短短一句話,他說得平靜,臉上也沒有什么兇神惡煞的樣子,卻一個字一個字釘子一樣釘進了王許氏心里,讓她連嘴上的疼都忘了,傻了一樣看著韓進一動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