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華梅掙扎著跪在譚氏跟前,垂著頭,期期艾艾的解釋。
“娘,我原本也是不想給金鐲子給大白的。是因為大白這趟接了一單大生意,急需本錢…”
“大白的話你也信?你吃的教訓還不夠嗎?”譚氏問。
劉氏也跟著邊嚼吧邊點頭。
楊華梅抽泣著說:“娘,浪子回頭金不換,他這段時日是真的改了,懂事,孝順,做事也有謀劃,我眼中看著,心中默默歡喜著…”
“你歡喜個頭,他那是騙你的,換了個方式騙你這個傻子娘!”譚氏直接嗤之以鼻。
楊華梅看了譚氏一眼,眉眼間有點不悅。
“娘,雖然大白之前是不好,可一個人總有做錯的時候,咱不能因為他做錯過就一棍子打死,一輩子都不給他翻身的機會吧?”
譚氏愣愣看著楊華梅。
“咋?這還為了你那個不成器的兒子,跟我這老娘杠上了?”
楊華梅搖頭,語氣卻一改先前的惴惴,漸漸變得堅決下來:“娘,我不是跟你杠,我是跟您講道理。”
“大白是我的兒子,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我打心眼里盼著他能有出息,我不想他這輩子都活在大家的鄙視和冷嘲熱諷中,難得他有那志氣,我肯定要幫他一把的。”
“不管咋樣,他都是我的兒子,就算天底下的人都不看好他,我都要托他一把!”
“至于我將來年邁了咋樣,那還早著呢,我也想不了那么遠。”
“我只曉得,不管大白小黑是大富大貴,還是咋樣,只要有他們倆一口吃的,就不會餓死我這個娘。”
“但是眼下,在他們正需要人幫扶的時候,我是必須要托一把,就算娘,還有哥哥嫂嫂們不贊同,甚至說我傻,我都認了,誰讓他是我兒子呢,我給他當牛做馬,我都認了!”
譚氏整個人陷入了呆滯狀態,直勾勾望著楊華梅那兩片一開一合的嘴皮子,竟找不出半句話來譴責。
因為楊華梅字字句句說的,又何嘗不是自己這個老太婆心里所想的?
她拼了命的為她的兒子們兜底,而自己,也是不顧眾怒的為她這個老閨女兜底。
她顧著自己的閨女,閨女又顧著閨女的兒子,就像那河溝里的水,嘩啦啦的只往下游流淌…
“嘖嘖,說的好感人啊,好偉大的母親的心啊,我聽得差點就落下淚來啦!”
有人撫掌,還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飽嗝里都是豬耳朵和花生米的氣味,不是劉氏,還能有誰呢?
楊華梅紅著眼眶望向劉氏,眼底都是怨憤。
若不是四嫂鬼鬼祟祟躲去老王家偷聽偷看到,就不會有這一切了…
“梅兒你別用那種眼神瞅我,我這回可沒有捕風捉影,我帶回來的都是實料,你敢做我就敢抖料,你瞪我我也不怕!”
楊華梅的眼神轉開了,但臉依舊僵硬難看。
看來這姑嫂間的梁子結的,這輩子都不一定能解開了。
“梅兒你方才那番話確實很感人,不過,四嫂也要提醒你,你口口聲聲托你的兒子,咱不攔著,可你拿的是咱老楊家的錢財去托,這種托法,你不覺得磕磣嗎?你不覺得弱氣嗎?”
“娘七十壽辰的時候,咱隨便哪一房送的禮物都甩你老王家十八條街,最后你卻得了最貴重的金鐲子,合著咱不是給娘做壽,是給你做壽,孝敬了你呢?”
楊華梅被臉紅了,火辣辣的。
“你憑自個的本事愛咋托咋托,你把老王家賣了托,咱都不攔著。”
劉氏伸了個懶腰站起身,腳下往外走,嘴里還在絮絮叨叨的說:“你拿老楊家的東西托,那我這個四嫂就要說,還有啊,你們那新宅子回頭給我準備一間,我得過去住,我有理兒!”
“四嫂你瞎說啥?那不可能,你是做夢!”
楊華梅扶著桌子邊緣站起身,沖向門口。
劉氏早已溜到院子中間去了,朝楊華梅這怪笑。
“可不可能不是你說了算,是出錢的一方說了算!”
“那錢也是我娘出的,不是你四嫂出的!”
“哈,那就更好說了,回頭你就把娘接過去住新宅子,她給你們蓋的宅子她得住,你們還得給她養老送終!”
“你放屁你放屁!”
楊華梅在屋檐底下跺著腳大喊大叫,歇斯底里。
“不孝女,凈想著啃老,我瞧不起你!”
劉氏啐了一口,懶得跟楊華梅那撕逼,罵完竟瀟灑離去。
楊華梅沖進院子里的泥水地里,朝劉氏走遠的背影繼續大喊大叫,各種難聽的話罵了個遍。
東屋里,譚氏靜靜的坐在桌邊,透過洞開的窗口看到院子里撒潑的楊華梅,兩行渾濁的老淚從鬢角滑落…
譚氏沒有繼續責罵楊華梅,也沒有為難她,更沒有霸道的要拿回金鐲子。
她只是把桌上那只空盤子推到楊華梅跟前,有氣無力的說:“事已至此,就算我把你殺了也就那么回事。”
“你的難處,娘理解,你做的事娘攔不住,往后呢我也不指手畫腳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嘛!”
“不過,娘也要告訴你,這種事再沒有下回了。”
“我對你的貼補,已經到頭了,往后我不指望你孝敬我,但我也不欠你。”
“娘,你別這么說,是閨女不好讓你傷心了,我保證,如果我有能力,我一定不會不孝順你的…”
如果我有能力…
為人子女孝順爹娘,還得添加個前提條件啊?
做爹娘的,可是寧可自己餓死,也會保住孩子一條命,只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就不會不管孩子的死活。
這種付出,需要添設個前提條件嗎?
譚氏搖頭失笑,看向楊華梅的目光多了幾許黯然。
楊華梅楞楞站在原地,她好幾次張了張嘴,卻又什么話都說不出口。
因為她知道,母女情分,到了這個地步已被消耗殆盡了。
她很羞愧。
但她卻不后悔。
這世上沒有雙全法,她只能顧一頭了。
她不顧娘,還有哥哥嫂嫂們顧,他們不會讓娘受委屈的。
但是大白,能依靠的只有她。
楊華梅深吸了一口氣,然后緩緩給譚氏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方才起身離開。
臨走前,譚氏讓她把那只盤子帶走,然后告訴她:“往后除非逢年過節,平時平往沒啥事兒就少過來吧,省得你四嫂她們說閑話!”
楊華梅滿眼含淚,白著臉輕輕點頭,垂頭喪氣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