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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宿命

長安城。閃舞  盛夏已過,初秋未央。

  長焱宮的桐花露臺,夜斬汐和白澤坐在石桌前,喝著酒,看著夕陽。

  白澤帶著哥舒寒回宮已經月余。后者的傷勢已經痊愈大半,又閉關修行了二十一日。今日,便該出關了。

  桐花露臺旁,樹葉深綠若墨玉,小巧玲瓏的桐果藏匿其中,仿若孩童調皮的眼睛。

  露臺正中,有白玉石幾和石凳。兩人一邊閑聊,一邊忙著手中的活計。

  白澤親自烹飪,他用小鹿后腿的嫩肉和新鮮的松茸串了肉串,放在炭火上細細燒烤。夜斬汐則用紫銅鍋煮著青梅酒。一時間,酒香與肉香,糾纏不休,恰到好處的醇厚誘人。

  “狼崽子的傷已無大礙了吧…為何還要閉關修行?”夜斬汐有些納悶。

  “還不是為了躲清靜。本座將他送回長安,那承影公主美其名護送,結果就一直賴在西涼王府。聽說又來了個什么六娘,帶著個孩子,借著幫裴綽約安排喪事,天天去王府探望,十三被煩得不行,就借著閉關一說躲了。不過,大燕與吐波的激戰越演越烈,連燕皇與凰后御駕親征,這個消息肯定傳到狼耳朵里了。本座算了算,他肯定坐不住了。不出今日,他便會向陛下請戰。”白澤仔細的翻烤著肉串,愜意的聞著香味。

  “阿寒確實也需要時間,好好梳理下自己的未來,這狼崽子率性而為慣了,這次也算教訓,讓他長長記性也好。”夜斬汐眸光一閃:“聽說,綰香苑…拆了?”

  “拆了。十三一到西涼王府,便下令拆了。至于裴綽約的尸體,他將其送回了哥舒老宅,由她的妹妹六娘發送。不過,這一路炎夏,盡管用了冰塊鎮著,尸體也爛得很快,到了長安根本看不出人模樣。哥舒老宅自然也不愿多留,隨便找了個地方給埋了。可是,不知為何又被裴綽約的仇家,悄悄把尸體挖了出來,掘墳鞭尸,還讓道士做了法,讓其永世不得翻身,也夠狠毒。”白澤眨眨眼睛。

  “人怨天怒,裴綽約壞事做絕,喪盡天良,有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若哥舒老宅都不追究,旁人也不必多管閑事。對了,既然西涼王府的綰香苑都拆了,哥舒老宅的也就隨之吧…一應舊物該燒的燒,省得活著的人…傷心惦念。”夜斬汐不動聲色:“至于裴門余孽,要清查徹底,不容再有漏網之魚。”

  白澤拍拍掌,不吝諂媚:“陛下圣明。既然萬事大吉,本座也該回深山老林,繼續修行了。所以,本座想明日來接朵朵…”

  “不忙,阿寒的傷還未痊愈,再者…寡人還想和先生商量,大燕與吐波已經開戰。于情于理,大常都不可旁觀以待。”夜斬汐清淺微笑,笑中別有深意。

  “聽陛下的意思,已決定出兵助戰?不知想派哪位將軍前往…暗軍還是鐵魂軍的主帥呢?”白澤唇角染笑,刻意引導。

  “既然先生算出,阿寒會主動請纓。寡人便遂他心愿,先生覺得如何?”夜斬汐眨眨眼睛。

  “皇上就不怕赤霄與哥舒寒,見面打出鬼來?”白澤緊張道:“溫亭羽或者蒙云赫,都是不錯的人選。為何非要十三去,就讓他在長安好好修行吧,對大家都好。”

  “亭羽還要在汴京待一段時間,處理旁的事情。至于蒙云赫,作為副將尚可。主帥,恐怕大常之中,只有汪忠嗣和哥舒寒,能擔當重任。汪帥已故,阿寒大病初愈…”夜斬汐停頓一下,似乎有些猶豫。

“身體不好,就不要讓他到處惹事了。”白澤撇嘴道。他匆匆翻著肉串,心里有種不寒而栗被算計的感覺。閃舞  “所以,寡人想請先生出山,陪同阿寒一同出征,您看如何?”夜斬汐眼神明亮,聲音篤定。

  他用長桿的銀湯匙,輕輕攪動著銅鍋中的黃酒,圓溜溜的青梅在琥珀色的酒液中順勢滑動,他的手腕靈巧,那些梅子聽話般的隨著他的動作,順勢游弋。

  “少來。本座可不欠你什么人情了。都說獬豸乃開天辟地,最有智慧的神獸,懂人言知人性。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是正大光明與清平公正的代表本座,怎么一點也感受不到你的真誠。你除了算計本座,算計十三和那小鳳凰,似乎不曾忙過其他事情。不去,本座打死也不去!”白澤義正言辭,他霍然起身,仿佛憤怒不已。

  “白澤,你長生不老,死不了的。”夜斬汐咧嘴一笑:“為了黎民百姓,盛世太平。你…”

  “不去!”白澤斬釘截鐵,臉色幾乎猙獰:“為了救十三,本座花費了近千年的真力。你看看本座的眼眸,現在還是紅血絲。白澤都快成了白兔子了。”

  夜斬汐作勢要察看白澤的眼眸,被他負氣推開。

  白澤幽幽嘆息一聲:“本座知道,當初…不該讓鳳凰去誘殺梼杌,天是補上了。誰想到梼杌動了真情,為救鳳凰灰飛煙滅,九千九百九十九道精魄帶著深深的怨恨,墜入六道輪回受著生生世世的折磨與詛咒,更讓那九道惡魂危害人間。鳳凰則失去了全部記憶,魂魄也支離破碎。你我,都身在其中,我們的命盤,都因為那一場意外,錯位了。哎,難道這也是宿命嗎?本座也不知道明天會發什么事,但本座很清楚,你我并無逆天之力。不要再癡心妄想。”

  “白澤也有后悔之事?”夜斬汐用銀匙,舀了半杯青梅酒,放在白澤面前的玉杯中。

  他淡淡道:“除妖伏魔,億萬年來,一直都是你的天命。”

  “你不后悔?”白澤反唇相譏:“梼杌自古便是至兇至惡的妖獸,但他卻對鳳凰動了真心。這是意外嗎…如果,當初,咱們沒有合力設計剿殺梼杌,或許鳳凰可以說服他,棄惡從善,也未嘗不可。結果呢,你我降妖伏魔的結果,又如何?”

  “我想知道,鳳凰到底有沒有對梼杌動情。”夜斬汐舀了一顆青梅,繼續放入玉杯中:“情,它的神奇無法估量。”

  他喃喃道:“梼杌與鳳凰是死敵,他們相愛相殺了一萬年,也許都累了。這一世,便會終結。鳳凰與梼杌的精魄都回歸真身,上古瑞獸與兇獸都一一現世,到底將迎來末世之亂,還是太平盛世,都是未知數。但我們,不可以袖手旁觀。或者,鳳凰與梼杌他們能改變所謂的命運…總之,我不想看到生靈涂炭,人間盡毀。更不想一萬年前的孽障,再重來一次。”

  “你對梼杌,也多少有愧疚之心吧,不然又為何如此偏袒小十三?”白澤哂笑:“獬豸啊,你食人間煙火久了,也生了紅塵之情不成?你的心,怎么軟了…各自塵緣各自了,各自修行各自度。”

  “但凡生靈,有心便會生情。白澤,你難道又無心無情?”夜斬汐淺笑:“你若不愿,寡人不會強求。逴龍、鳳凰、重明加梼杌,恐怕會把天再戳個大洞出來,也未嘗不可。反正你白澤長生不老,不像朵朵是個凡人…”

  “罷了,罷了。本座就是倒霉,又在這一世遇到了你。”白澤無奈的把杯中酒飲盡,郁悶道:“本座去,去還不成嗎?不過,你也得去,要去一起去!那煩人的十三,本座獨自一人搞不定。”

  “寡人自然不能去。”夜斬汐笑吟吟的喝著杯中酒,淺笑道:“寡人乃一國之君,親自前往大燕助戰,情理不通啊。再說,寡人還要照顧小蓮子和小朵朵啊。”

  白澤用頎長手指,指住夜斬汐的額頭,哆嗦了幾下都沒說出話來。

  他又狠狠喝了一杯酒,將酒杯重重頓在石桌上。不客氣道:“你最狡猾,但你瞞不過本座,哪里是不能去,分明不敢。她在寂照庵,距離東江十六洲,不過百里。對,你不敢去,你怕見到她!”

  夜斬汐眸光掠過一絲憂郁,遂而釋然一笑:“對。寡人不敢去。你贏了,白澤。看在一萬年交情的份上,好走不送!東江十六洲風沙洶涌,多帶衣衫,少飲烈酒。”

  “你…”白澤被氣得徹底無語了:“頭疼,本座頭疼…本座要回去打坐,靜心。”

  “鹿肉已經烤好了,不吃豈不暴殄天物?”夜斬汐拿起一串鹿肉串,作勢在鼻息下輕輕嗅聞,不吝贊嘆:“好香…”

  “吃吧,你一個人獨吞,最好撐死你!本座沒心情…”白澤一甩衣袖,他掌中飛出一枚青色紙鶴,迎風所長,變幻成為一只碩大而漂亮的丹頂鶴。他縱身一躍,跳上鶴身,手中拂塵一揚,飄然而去。

  半空之中,傳來白澤咬牙切齒的聲音:“夜斬汐,你塵緣未了,心知肚明。躲是沒用的…”

  夜斬汐眼見丹頂鶴漸漸遠去,他將手中的肉串扔回了食碟,索然無味。

  他失神的望著墨綠的桐樹林,耳畔似乎傳來縹緲的琴聲。他拿起酒杯,淺淺啜飲一口,微微蹙了眉,忍不住道:“好苦…的酒…”

  一只青白色的蝴蝶,忽忽悠悠從桐樹樹枝上飛來,圍繞著夜斬汐轉了幾圈,竟然疲憊的停在他肩膀上。它呼扇了幾下翅膀,從他肩頭駭然飄落。他抬掌,蝴蝶小小的身體落在他掌心中,終于一動不動了。它死了,盛夏的燦爛褪盡,它沒氣力,再飛向更遠的地方。

  夜斬汐垂下眼眸,沉默不語。遠遠望去,他寂寞與清冷的背影,仿佛已經石化了一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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