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之上,一條金碧輝煌的兩層大船,快速而平穩的航行著。
明月夜站在船頭,她身邊站著窈娘。她們的頭頂,有白色鷗鳥成群飛過,嘰嘰呀呀的歡呼著。有個別大膽的,竟然落在了她手邊的圍欄上,啄食著她掌心的餅屑。
“這是大燕特有的紅嘴鷗,竟然不怕明姑娘,看來姑娘和咱們大燕確實有緣啊…”窈娘微微一笑,她望著不遠處的陸地,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以前,我聽說燚族,源自生長于沙漠的獵部,我還以為大燕的都城,會坐落在黃沙戈壁之中。沒想到這汴京,卻是三面環海,一面環山,碧海藍天,白沙遠黛,如此美麗。海面上有這么多的漁船,還有各種鷗鳥,他們唱的船歌,喊的號子,也都如此好聽。真的…很美…”
明月夜享受般的展開雙臂,享受著相得益彰的如熙陽光與透徹海風。
“燚族確曾為游牧部落。甚至部分州郡都在極寒之地。是先皇從渝州遷都汴京,當年為了討思凰大公主的喜歡。傳說鳳思凰是鳳凰神女轉世,而良禽擇木而棲,龍源便將汴京改為都城。汴京城里有數不清的青玉梧桐樹,也俗稱鳳凰樹。小元宵也是在這里出生的。姑娘,汴京就在眼前了…”窈娘伸手一指岸邊的原木棧道。
一座鳥語花香的都城,就在眼前,它包裹在青藍色的郁郁蔥蔥之中,茂盛風景引人入勝。
原木棧道上,站著幾個人,有穿著黑衣火焰標志的赤焰暗衛。而首當其沖的,長身玉立的紅衣男子,正是新燕皇赤霄本人。
大船靠岸,船夫正在拋錨放下舢板的時間,那紅衣飄搖的赤霄竟然等不及,已然飛身躍上船頭,他與明月夜,一步之遙的距離。看清彼此,兩人都有些驚愣。
赤霄看上去比離開長安時,又黑瘦了些,但臉部輪廓也因此更加深刻而清雋。一雙如墨侵染般的鳳目星眸,裹夾著熾烈的明亮與熱度,其中驚喜溢于言表。他依舊一身火紅色蜀錦長袍,微微露出月白繡著祥云圖案的羅衫,外袍的胸前兩側都各繡著一朵指長的金色火焰,冉冉生動。
他的右掌帶著暗黑織金的露指玄鐵掌套,黑長而微蜷的發則整整齊齊束在頭頂上,用一條金色鑲嵌著八寶的玲瓏絲絳拴住,絲絳的兩角加了雕龍的血玉珠,垂落在肩頭上。風很大,他的衣裾飄飛,隱隱露出藏匿在赤紅衣料中的織金逴龍,囂張而霸道。
赤霄看到明月夜,卻更吃驚幾分。因為在他印象之中,她永遠一身白衣飄逸如仙,而今日卻大相徑庭。
明月夜換了一身胭脂紅的衣衫。這衣裳他很熟悉,因為是他親自挑選的布料,設計的款式,不遠萬里送到了長安。只沒想到,她竟然真的會穿,更沒想到,自己臆測的尺寸也嚴絲合縫,大小正好。
她身著內襯羅衣及騎褲都是暗紅色蜀錦質地,類似胡服獵裝極為合身,增加了幾分英氣與颯爽。外衫則罩了綺羅質地的胭脂紅袍衣,腰身上系了黑金織羽紋的腰帶,配黑色泛金的烏底靴。
一頭長發不再綰髻,就簡簡單單在頭頂束了個馬尾狀。一條黑金絲絳穩穩的綁住了長發,飄帶上繡著金色的眼睛,隨風飄揚。爽朗之外又悄悄隱匿著幾分嫵媚與嬌俏。
這一身裝束,正是大燕的皇族貴女,最喜歡的服飾。
他覺得,紅比白,果然更襯她的脾性。
“怎么?賤人!難道我入鄉隨俗,你不喜歡?”明月夜歪著頭,微微一笑:“很納悶,你送來的衣衫怎么如此合身?看來你赤焰暗衛打探消息的功夫,確實不弱…”
“妖女,寡人抱你都抱過那么多次了,自然知道你尺寸,很難嗎?”赤霄哼了一聲,終歸忍不住捉住眼前飄飛的黑金絲絳。
“滾!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明月夜翻了個白眼,一晃頭,他手中那絲絳沖手而出。
她掃視了下靜謐的港口,訝異道:“這港口怎么如此僻靜,除了你們再無他人?”
“啟稟西涼王…明姑娘。”赤霄身后的焰二,被主子一記冷冽的回頭殺,嚇了一跳,趕忙趕改口道:“啟稟明堂堂主,這里本就皇家港口。皇上知道您要來,特意命屬下清場,一為您的安全,還有…皇上還為您準備了一個驚喜的禮物。”
“不會又是…百鳥朝鳳吧?”明月夜渾身一激靈,想起那日媺園的一片“盛景”,眼角不由抽動了幾下,小心翼翼望著碧藍天空。
“別找了,這次不是鳥…”赤霄咳嗽,掩飾自己的尷尬不已。
明月夜暗暗舒氣,她把站在身后微笑而立的窈娘推到自己面前,明朗笑道:“燕皇陛下,窈娘完璧歸趙。她的眼疾已經完全醫好了,您來驗驗吧。”
窈娘望著面前高大的男人,眼眸之中暗暗泛起了一層水霧。她伸出手指,忍不住顫抖著,輕輕觸摸著他的臉頰,仿佛有種不可思議的驚喜與激動。
“阿娘…”赤霄自然而然,俯下身子緊緊抱住了窈娘。遂而又扶著她的肩,仔細看著她的眼睛,見她眼淚忍不住淌下來,他焦急的用袖子輕輕抹拭著,咧嘴調侃道:“別哭,別哭,剛剛醫好了眼睛,不要再哭壞了…阿娘,您知道,這妖女可要了寡人五十萬金做藥費呢。”
“上一次真真切切看見你的樣子,你還是個少年郎。如今小元宵已經長成一個大男人了,還長得這么好看。阿娘心里開心呢…”窈娘握住赤霄給她擦眼淚的手指,仔仔細細的打量著他,滿眼的喜歡與驕傲。
“阿娘,別老小元宵,小元宵的。寡人已乃大燕皇帝,這讓有些人聽到,一準兒嘲笑寡人。”赤霄無奈的瞥了一眼明月夜。
“賤人,元宵香甜又好食用,跟你怎么沾邊兒?”明月夜嗤之以鼻:“你分明就是塊,又臭又硬的黑石頭啊,誰敢吃你?牙都得崩掉了!”
“妖女,寡人好吃不好吃,難不成你吃過?”赤霄走近一步,長眉一挑,低聲挑釁:“莫非暗示寡人,你想…試試。”
“滾,賤人!”明月夜冷哼了一聲。
“你們兩個啊,不要見面就賤人妖女的,喊來喊去,當著焰二他們。一個九五之尊,一個明堂堂主,就跟兩個小孩子一般,見面就斗嘴吵架,可好看呢?”窈娘一把拉住赤霄,另一只手則握住明月夜的手腕,愛憐道:“小元宵,你是男人,不管怎樣,都要讓著人家姑娘。”
“阿娘說的對,寡人不叫她妖女便是。幺幺,您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如何?”赤霄居高臨下,俯視著明月夜:“到了汴京,你若不想那么快,就被哥舒寒抓回去,自然得換個名字再拋頭露面。十七怕不好用吧。如今阿娘已被寡人賜封了韓國夫人,寡人可以對外面的人說,你是阿娘的義女,賜你個名字吧,就叫幺離凰,可好?”
“什么黃?聽起來怎么那么像安宮牛黃呢…”明月夜不吝鄙視,瞇著眼睛盯住赤霄。
“幺,本是大燕四大族姓之一,又有諧意小的意思。離凰。你本來就是一只離家出走的小鳳凰嗎,總不會折煞了明堂堂主的威名吧。再說,你們明堂崇尚火鳳真神,離凰倒也應景。”
“明姑娘,小元宵說的有道理,在大燕你需要有個新身份,才方便開設明堂分堂。”窈娘拍拍明月夜的手背,寵愛道:“在汴京,最小的女兒都被娘親叫做幺幺妹呢,是最受寵的孩子。”
明月夜心中一動,終歸沒有拒絕,她淡淡道:“反正就是個代號而已,窈娘喜歡,那便幺離凰吧…”
“離凰姑娘,不如請移步這邊,去看看皇上為您準備的驚喜吧。”焰二趕忙諂媚的鞠躬。
明月夜半信半疑的看了一眼窈娘和赤霄,前者鼓勵的點點頭,后者竟然有些臉紅。她渾身打了個寒顫,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但礙于情面,也只好跟著焰二,往開闊的方向走去。
“小元宵,阿娘算把小鳳凰給你帶回汴京了,留不留得住她,可就看你自己了。”窈娘捏了捏赤霄的掌心,悄悄笑道。
“放心吧,阿娘。她是真凰之女,命中注定要留在逴明真龍身畔。早晚,赤霄才是她的…家。”赤霄反握住窈娘的掌心,認真道:“阿娘,您終于回家了。所有的噩夢,都結束了。以后,赤霄會好好照顧您,頤養天年。”
“好!你終于登上了大燕皇位。思凰大公主的在天之靈,也可以安息了。小元宵,阿娘最后的心愿,就是能在有生之年,見到你的孩子…”窈娘含淚而笑。
那邊高地上,停著幾十輛馬車,每駕馬車上都放著巨大的籠子,籠子上覆著黑色氈布,里面放著活物,因為隱約可以聽到奇怪的摩擦聲。
明月夜只覺得此情此景,在媺園似曾相識。她長眉微挑,不信任的看著焰二,囁喏道:“真的,不是…鳥兒?”
“寡人都說了,不是鳥!”赤霄和窈娘已經跟了上來,他躍躍欲試道:“焰二,快把幕布打開…”
焰二一聲令下,赤焰暗衛們同時揭開了幕布,明月夜登時目瞪口呆。
每個金碧輝煌的籠子中,都關著各種毛色、眼瞳的貓兒。大小不一,胖瘦不一,至少有百余頭。
那些貓兒都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注視著這邊的人,倒都很乖覺聽話,只蹲坐著并不叫喚,貌似被訓練過。看來剛才聽到的摩擦聲,應該就是貓兒們好奇撓籠子的聲音。
明月夜雖然喜歡各種靈獸,但猛然見到了如此之多的各色貓崽,不禁咽了咽口水道:“這么多貓?你送我做什么…怎么,你宮里有鼠患不成…”
“幺幺,你仔細看看,這些都是來自各國的名貓。那是哮鐵烏云,這是金絲獅沖,金被銀床、踏雪尋梅、墨里藏針、將軍掛印、棒打櫻桃…”赤霄一般指著那些貓兒,一邊如數家珍。
明月夜只覺的滿頭暴汗,倒吸一口冷氣道:“我是問你,這些貓你送給我,做什么?”
“寡人記得,那時在林梓縣,你很喜歡那頭叫花尾巴的丑貓。寡人答應過你,如果你喜歡貓,寡人送你更好看的。你看看,這些貓兒,哪個不比那胖豬一般的丑貓,好看?”赤霄得意洋洋道。
“離凰姑娘,皇上為了尋找這些名貓,也煞費苦心呢。這頭叫錦繡獅子頭,是皇上用自己心愛的重弓,從波斯國王子那里換來的。”焰二不吝奉承。
“幺幺,這些貓兒還會演出大馬戲,上次在媺園,寡人的百鳥朝鳳實在不堪回首。這次特意精心準備了百虎爭艷,要要一雪前恥。這次絕不會再失手。來,焰二…”赤霄看了一眼焰二,后者一聲令下,赤焰暗衛便打來了籠子。
令人吃驚的,這些貓兒確實經過訓練。在焰二的笛聲下,它們依次有序的從籠子里踱步出來,并不逃竄。而是一對一對從焰二手里,叼住一朵紅艷艷的木棉花,井井有條的走到明月夜面前,把花兒放在她的腳下。
然后這些貓兒又依次離開,圍繞著明月夜一圈一圈的,圍成了大小不一的心形,只把她和赤霄圍在正中。
鮮艷的花朵與萌寵的貓咪,在碧空之下確實令人心花怒放,心曠神怡。眼見明月夜唇邊旋起一抹輕笑,赤霄不禁像孩子一般明朗歡顏,臉頰上依稀顯露出淺淺的酒窩。
他還未說話,意外就在此時發生了。
一只暈頭轉向的老鼠,從明月夜乘坐的商船上跑下來,大概因為暈船,所以跑得跌跌撞撞。暈乎乎的撞過來,竟然與一頭白貓對了眼。
一時間,貓也愣住,老鼠也愣住。
老鼠本能的后退了幾步,便開始狂奔逃命。但沒跑幾步,就發現自己居然淹沒在一個大貓的海洋中,它一下子就崩潰了。本來漂洋過海,只為找個能吃飽飯的倉庫,這在商船和兄弟們走散,竟然落入如此魔窟。
老鼠只好使出了吃奶的勁頭,狂奔開來。當第一只白貓正恍然,面前如何出現了一頭老鼠,它出于本能就沖了過去。接著便是第二只,第三只…所有的貓都發現了這只倒霉的耗子,它們完全枉顧了焰二的笛聲,嗚嗚低吼著,都瘋狂的追逐著老鼠。
老鼠心中暗自叫苦,怎么就趕上了個群貓聚會的好日子呢。它左竄右跳,貓們前后堵截,一時間塵土飛揚。走投無路的老鼠看見了明月夜與赤霄,眼睛一亮,咬著牙的就跳上了赤霄的肩頭。于是無數只貓,眼睛發光的,從四面八方一同向他們沖了過來。
明月夜驚叫一聲,撲倒在地,抱住腦袋。赤霄手疾,撈起肩頭的老鼠,一下子就扔出了大貓們的包圍圈。本想轉移視線,但為時已晚,眼見一個由群貓組成的天羅地網,剎不住般就撲面而來。
赤霄只好撲在明月夜身上,想為她擋住那些,已經停不住腳的飛貓們。
明月夜只覺得自己露在外面肢體,被各種貓踩了個亂七八糟。但鋪天蓋地的塵土和貓毛,根本讓她無法開口呼救,只能抱住腦袋,免得臉頰受傷。
焰二目瞪口呆,但也最早醒悟,他扔下笛子,指揮赤焰暗衛趕走了群貓。
木棉花已經被踩得稀爛成漿。明月夜推開身上的赤霄,咬牙切齒的吐掉口中一團貓毛,抹著臉上的塵土。
“賤人,如果你再敢送我活物,咱們就徹底絕交!”
眼見赤霄更凄慘一些,不但一頭一臉的貓毛和塵土,連頭發和袍子都被貓兒撓的亂七八糟,頭若鳥窩,衣衫襤褸,哪里還有什么九五之尊的威嚴與霸氣。遂而,他依舊強作鎮靜的,甩了甩黑金手套上的,新鮮貓屎。
“焰二,你不是說,這些貓都已訓練成功?萬無一失!焰二!”他嘶吼著:“寡人饒不了你!”
“啟稟皇上,焰大人…已經逃走了…”一個赤焰暗衛小心的撣著赤霄紅袍上的貓毛,一邊小心翼翼道。
“幺幺,沒事吧,沒受傷吧…”赤霄尷尬的想走近明月夜,后者一臉驚恐的退后了幾步。
“臭死了,你離我遠一點兒!”
“焰二!寡人要讓你,去做洗馬桶的太監!”港口上傳來赤霄驚天動地的怒吼。
而那只被他扔出去的老鼠,此刻端坐在梧桐樹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優雅的徑直癱倒在樹枝上,累暈了過去。
明月夜的汴京之行,便在一場別開生面的“獻禮”中,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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