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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驚變

  云皇貴太妃毅然決然,為先帝殉情,但求同穴而葬,令新皇黎玨甚為感動,他特追封皇貴太妃為貞元皇太后,將其靈柩以皇后殊榮常伴先帝之側。云嫵的一生心愿,終于得償。

  兩日后,大常皇宮為大行皇帝黎臻與貞元皇后云嫵的靈柩舉行了發引,由攝政王夜斬汐、哥舒寒雙雙護送靈駕至昭陵,將梓宮安放在享殿后,又將謚冊、寶印、冥器等隨葬,最終封起地官大門,一切終歸塵歸塵,土歸土,愿二尊安息。

  明月夜懨懨的病了幾日,但凡能起身時,她便在佛堂為兩位故去的親人,默默誦念地藏王菩薩經,整個人都清減了許多。哥舒寒不準景天她們打擾明月夜,盡量給她更多一個人獨處的時間,好輕輕舔舐心上的血口子,而不必在眾人面前強作歡笑。

  新皇黎玨御審柳氏一案,在強有力的證人證物證詞面前,柳程君無法抵賴只好認罪。黎玨判決戶部尚書柳程君瀆職罪流放蜀北極寒之地,其子柳文淵則流放灌州。相應致死舞女的兇手,比如多位三省六部的侍郎,以及落霞苑的掌柜家丁等幫兇,一律判了秋后斬立決,無赦。溫峰因首告有功免其死罪,流放燕州。溫亭羽破案有功晉封為刑部侍郎,流千樹晉封御前典藥局統領。折顏姑娘協助破案有功,特賜縣主之位及賞金萬兩,令其可頤養天年。其余各人賞罰分明,有理有據,落霞苑一案終于塵埃落定,沉冤昭雪。

  一時間,因柳氏勢力遭受重創,大批擁臣紛紛倒戈,競相揭發其罪證以保自身無虞。正好被新皇用以排除異己,打擊政敵。而被先皇貶為宮人的柳心玉,雖然僥幸祛除了金烏之毒,但尚未恢復就被李公公從華清殿請出,倉促搬進了偏遠的碧淵殿。據說她因藥毒未完全除盡,尚且目不能視,口不能言,還要將養數日,但待遇跟從前做貴妃時,已為天壤之別,急火攻心之下,一頭青絲一夜白首,令人唏噓。

  大常的新皇剛剛即位,大燕亦傳來驚人消息。燕皇龍源終于病重離世,太子赤霄即位新帝,在迎娶蕭太后的親侄女蕭蘭蘭為新后的當天,焱族聯合大燕皇族發動了政變,將蕭氏一脈滿門盡滅,年輕將領慕容純鈞一戰成名。傳說他俊美如女子,但心腸卻十分陰狠,蕭氏二百余直系均被其一令之下,滿門抄斬,連不滿周歲的嬰兒亦不能幸免。株連之人竟然萬余,全部男子充軍,女子為奴,覆巢之下并無完卵,聞起慘狀不忍直視。

  據暗軍的細作打探,這個被新燕皇赤霄啟用的青年將官,甚有可能就是,更名換姓的慕容惘之。

  燕帝赤霄鐵腕強權,燚族舊部重新掌控了赤焰光軍的兵權。他用人亦然不拘一格,劍走偏鋒。同時減免賦稅,鼓勵桑農,大燕正呈現出一片繁榮的美好初景。這令夜斬汐與哥舒寒兩位攝政王贊賞之余,也暗中引為對手。這南北爭霸,恐怕就在早晚朝夕之間,一觸即發。

  明月夜思忖再三,決定不日便離宮回府。畢竟這長焱宮已經再無自己的牽掛,留下來只會徒增傷悲。媺園這邊,她會留下明堂精通藥材種植的醫官,繼續照看那些稀有的藥花藥草。主意已定,景天她們開始忙著收拾著媺園的行李,還有撤離那些從林梓縣救回的靈獸。

  窈娘的眼疾已經痊愈,明月夜征詢過她的意見,她很愿意和景天他們一同回府,到湜琦苑小住。畢竟媺園若沒了這些姑娘們,實在冷清。窈娘又十分喜歡茉茉這個孩子,照顧起來要比那些奶娘稱心,哥舒寒倒是滿意的。

  重樓與左車已經收拾好了湜琦苑的上上下下,只等著自家王妃回府。

  這一日,哥舒寒偷得半日閑,便叫人準備了馬車,打算先帶明月夜去麗山看紅葉,放松下心情后,便接回王府。明月夜雖然并無心情,卻也拗不過他,只好無精打采的同行而去。

  天氣晴朗,碧空無云,秋高氣爽,艷陽高照。

  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麓山的紅葉,已經紅了。

  漫山遍野的火紅楓樹林連成了一道又一道鮮艷的花墻。有淺紅、脂紅、艷紅以及深紅,仿佛染了重彩的璀璨錦緞,正竭盡全力怒放著生命的美麗。輕輕的一陣風,紅葉便如若花瓣般,悄然飄落,蓋住了泛黃的草地,厚厚的堆積在樹下,走起來像溫厚踏實的紅毯,還泛著淡淡的葉香。這個時節的麓山,簡直如仙境般美好。

  麓山出名的不僅是這紅葉楓林,還有峰頂的一泊天然溫泉水。據說,華清殿里的溫泉水就是從這里一路引流而下。這水不但四季溫熱,還有美容肌膚,延年益壽之功效。麓山的溫泉已經成為先皇黎臻的御用離宮,但常年來也只有他自己常常獨住,甚至連最寵愛的兩位貴妃,也不曾有幸同享這得天獨厚的天然美景。

  先皇黎臻令人在山頂溫泉之側,搭建了木屋,有巨大的露天露臺,可泡湯、飲燒酒,同時仰望星空。這位風流倜儻著稱于世的君王,卻喜歡一個人在清冷的暗夜,在這里憑欄遠望,不知他等誰,或者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今天,哥舒寒換了一身霽藍蜀錦的寬袖長袍,內襯水藍的羽紋羅衫,腳蹬銀色的烏底靴,整個人益發顯得清爽而俊美。明月夜則穿了繡著合歡花的精致抹胸,外襯月白色的綺羅裙袍,還披了件銀白泥羅帔子,長發并沒有盤髻,而用一條脂紅的綾子松松垮垮系了,別有著一種慵懶的別致之姿。

  兩人手拉手的走在楓林之下,步伐緩慢而悠閑。偶有落葉飄下,哥舒寒便信手拈住,不多時便攢了一團花束般,他逗趣的遞給心不在焉的明月夜,調侃道:“怎么,和本王出行,王妃不開心嗎?”

  明月夜回首,驀然發現宮女與隨從們并沒有跟上來,這條寂靜的山頂小路,只有他們兩個人。

  “攝政王倒滿面春風,志滿意得啊…”她斜了一眼他,無精打采的:“十七,又沒什么開心的事。”

  他拉著她,疾步跳上山頂的一塊巨大山石上,他擁著她,看那群巒疊嶂,紅葉漫山。他們身后低洼處,便是巨大的溫泉水,清澈透亮,冒著裊裊的熱氣,煙霧繚繞。溫泉水畔,長著銀色的茅草,掛著盈盈的水珠,仿若仙境。

  站在山石上遙視,遠遠的,有蜿蜒的小路在山間隱現,卻看不到盡頭。白色的鷺鳥從他們頭頂飛過,留下凄婉的鳴叫。

  “人生如此,往往看上去繁花簇景,但暗里卻深藏殺機。如今的大常,并非表面上看到的太平盛世,你我心知肚明,這未來的路任重而道遠,十七,你怕嗎?高處不勝寒。”他從身后環住她,下頜抵在她的發頂上。

  山頂上的風很大,吹散了兩人的發,絲絲縷縷糾纏在一起,糾結不清。

  “我不怕高,卻怕…冷。”她喃喃道:“怕心冷…我更怕這條路,永遠沒有盡頭。這是條不歸路嗎?我們會失去更多的親人…朋友…信任和溫暖嗎?”

  “不會,因為我在你身邊…”哥舒寒低語:“想他,就哭出來吧。不要憋在心里…”

  明月夜微微闔上雙眸,眼淚默默的淌下來:“越想記住他的模樣,心里就越恐慌,越空落,好像連最后一點記憶,都要留不住一般…本來,我們相處的時間…便不多…我連做夢,都夢不見他的樣子…莫寒,終歸是我錯了,他是被我氣死的…我詛咒了自己的父親,一次一次的詛咒他…這天下,大約只有我這般狠毒的女兒吧…他一定會恨我怪我,所以不肯托夢,再見我一面?”

  “先皇,愛你愛若生命。我時常想,大約這世上唯獨有一個男人對你的愛,我不敢比肩,就是先皇。他如此愛你,又如何會恨你,怪你呢?”他溫暖的鼻息在她臉頰旁微微回旋,冷郁的黑沉香厚厚的裹著她的傷悲。

  “我的十七,是這世上最善良的女子,她會被上天眷顧!相信我,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莫寒,我心里真的很痛…”她驀然轉身,狠狠扎進他的懷抱,哭得幾乎要斷氣般,眼淚與鼻涕洇濕了他的衣襟,雖在意料之中,他依舊嘆息一聲,無可奈何。

  “十七,這麓山溫泉,是先皇送給你的生辰禮物,他一直讓我在悄悄修葺,本想明年開春再給你一個驚喜…那木屋叫明臺,往常也只有先皇自己獨來…他把明臺送給你了。這座山,都是十七的。即便將來我和斬汐想上來,喝喝酒,泡泡湯,也要長公主首肯…”哥舒寒揶揄道:“不過,今日帶你來此,卻為了另一件事,時辰差不多了…”

  明月夜從他懷里抬頭,眼睛紅紅腫腫的,有些狼狽不堪,她哽咽道:“什么?”

  他拿出一塊灰色的手帕,輕輕擦著她的眼淚,遂而展臂擁住她,讓她遠望那山路。只見四輛一摸一樣,貌似平淡無奇的馬車,在山路上依次前行,待到岔路口,東南西北分路而行。聚合之后,終又各奔他鄉。

  “什么意思?”她狐疑道:“既然是御賜離宮,怎么輕易還有民間的馬車?里面是…”

  “十七,你可知金烏和精烏,一字之差,大相徑庭?”他長眉一挑,唇角染笑。

  “哥舒寒,你也知道金烏?精烏是什么…你們…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她神色一凜,心中一動,雙手緊緊拽住他的衣領,狠狠喊道:“快說,那車里,車里是什么?你快說啊…”

  “這四輛車里,各有一男一女,他們目前都帶著人皮面具,昏睡不已。他們要去的地方,也各不相同…但最終,會有一輛車,到達大雪山的野狼谷。這精烏之毒,只有莫老谷主才能盡解。十七,松手吧,你要勒死你的夫君了…”他調侃道。

  “他沒有死,云姨…也沒有…他們被你和斬汐救了?你們這兩個混蛋…這么大的事情,也敢瞞著我?我勒死你算了!”她又哭又笑,狠狠拽住他飄揚的長發,后者痛呼,趕緊擁住她。

  “先放手,一會慢慢講給你…聽。他們要出長安了…再見,不會很快…十七,告個別吧…”他溫和道。

  明月夜咬住嘴唇,狠狠盯住那四輛馬車,閉目雙掌合十,心中默默祈禱,遂而又重重的揮揮手臂,眼見著那馬車消失在隱隱的紅葉中,她的淚又一次涌下,這一次卻充滿了感激與慶幸的喜極而泣。

  “放心,他們會好起來的…”他緊緊貼著她,在她耳畔低語:“這件事,只有你我和斬汐知道…再多一個人,便多了一份危險。”

  “你們居然瞞著我?你和夜斬汐…這兩個混蛋!”她咬牙切齒道。

  “助你解開心結,不好嗎?雖然這藥…有點兒猛…”他邃黑重瞳,劃過一絲狡黠:“看見你的那把赤金匕首,我還真心驚了一番,還好你用來割頭發,而不是別的什么…不告訴你,也擔心你情緒不對,被柳家的人看穿,那便會滿盤皆輸了。”

  “你們還敢把他送到我外公那里去?”她緊緊蹙眉。

  “你以為你外公像你一樣小氣?這精烏之毒,連你都不能盡解,只有莫老谷主有十足信心…用精烏替代金烏,也是他的主意。他早已脫離世俗情感,上升到救天下蒼生于水火的境界,你這般嫉妒心奇強的小女子,懂不得。好了,這里風大,咱們下去說話…”

  哥舒寒把明月夜從巨石上抱下來,后者依舊依依不舍的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

  兩人一前一后,走在溫泉水畔。伴著淅淅瀝瀝的水聲,水面上蒸騰著裊裊白霧。銀色的茅草掛著小水滴,仿佛穿了珍珠的小衫,晶瑩喜人。他們從水畔的小路走過,那溫潤的水珠濺落在靴面和衣擺上,彌漫著淡淡的草香。

  “先皇并不知曉,我們用精烏替代金烏。他設下此計時,確實抱了必死之心。”哥舒寒淡淡道。

  “何必如此,若鏟除柳氏,不過他一道圣旨而已。”明月夜蹙眉,不解道。

  “你想得太簡單了,柳氏背后的黑暗力量,比如裴門,尚未浮出水面。何況幾十年來,柳家在大常的勢力盤根錯節,若不能連根拔起,恐怕后患無窮。這柳程君是認了罪,如果不認,先皇也設下計策會以弒君之罪將他和柳家拿下。所以,先皇一死將是最大的利器,可直插對手心脈。你不知道吧,柳氏也一直在先皇飲食中做了手腳,若不是我們及時發現,先皇有可能會失智,為柳貴妃所控制。”他不動聲色道。

  “看來,你們和他,早已商量好這連環計。”她眉心蹙得更緊:“我還以為,新皇會是夜斬汐呢?他不是很想認祖歸宗嗎?”

  “斬汐放棄皇位,是為了弱塵。大常的皇帝,不可能有一位出身青樓的皇后。可是斬汐,不會再要別的女人做他的正妻。斬汐若繼位,弱塵…必死無疑。我們商量好的,一旦大常政局穩定,我們便急流勇退,帶著自己的女人,或退隱山林,或泛舟西湖,總之自在而活。”他微微一笑,雙瞳之中劃過一絲寵溺。

  “那…他也可以選擇詐死,為何要…”她不忍繼續。

  “為了你!為了你解開心結,為了化解你的怨恨。他想告訴你,他愛你勝過一切,皇位甚至生命。”他一字一句道:“他想把相欠你的,還個干凈。最后那一日,他見了我和斬汐,要我們好好照顧你,護你一生一世。若不是我們提前已發現了金烏,并偷梁換柱。恐怕根本來不及救他,先皇一心赴死,他算計了所有的可能,都一一設下連環計。有的,可能我們現在都還不知道。”

  “你們將金烏換了精烏,倒也救了云姨和柳心玉,只是那老妖婆,必定會更加恨我們。”

  “還要利用她,揪出藏在背后的大惡人。她暫時,不能死。”

  “他們,何時會醒?”她擔心道:“會不會對身體,有損害?醒來了,他會不會還要…一心赴死?”

  “無論金烏或精烏,它雖然暫時會封住人的六竅之感,但唯獨聽力不會消退。你在靈柩旁說的話,他想必聽到了…雖然不知道你說了什么…我想你們兩個人的心結,都已打開…再見之日,無需多言。再說,就莫老谷主那三寸不爛之舌,死人都能被他說活了…”他不吝調侃,但話音未落,自己整個人的身體都朝著溫泉水,徑直摔了過去,猝不及防。

  哥舒寒應聲落水,明月夜收起發力的右腳,優雅的撣了撣衣衫上的水珠,惡狠狠道:“讓你敢和夜斬汐,一起來蒙騙本姑娘,就讓你好好嘗嘗,落水狗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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