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將?”阿顏達幾乎出自本能,從腰間抽出圓月彎刀,直直就劈向了高遠。
副將之中,高遠偏謀臣,他輕功雖好,但短兵相接毫無優勢。眼見刀刃就到面門之前,他的瞳孔緊縮,臉色煞白,即便能躲到一二、第三招必中。
慶幸,多塔迅速用自己匕首接住阿顏達的彎刀,口中焦急道:“刀下留人,兄長。這是鐵魂軍降將。”
“降將?叛主之人,更該殺!”阿顏達蹙眉,彎刀兇猛,力道不減。
“兄長,聽弟弟一言,他活著有用。容弟慢慢稟告。”多塔臉色蒼白,額頭上已開始冒出涔涔冷汗。
高遠見兩個王爺說的都是突波語,自己根本聽不懂。還好紫戎大王惡狠狠瞪視了他幾眼后,終放下了手中的圓月彎刀。他暗自舒了口氣,用衣袖擦擦汗,任憑著幾個跑進來的突波兵士綁了他,押著他往營帳外走去。
“多塔,你傷如何了?”待侍衛們押著高遠走出營帳,阿顏達忍不住走近多塔,小心翼翼拉開多塔的戰袍領口,查看著他肩膀上的傷口。
“兄長,無礙。”多塔拉好衣服,頹唐道:“今日和哥舒寒交鋒,暗軍實力比咱們想象的要強大得多。此役未必還有勝算,不知兄長可有打算?”
“多塔,這幾日勉為其難,讓你不分晝夜替兄長守城督戰,辛苦了。還好,阿朧的病情已有轉機,此后守城事宜本王會親自安排,盡全力就是。他們漢人講,知進退,明得失。民間也有,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諺語,你可懂什么意思?”阿顏達盯著火盆里的火苗,神情莫測。
“難道,威名赫赫的紫戎大王,要棄城投降不成?”多塔怒聲道,腦門上隱現青筋聳動,他情緒激動而暴烈。
“投降,自然不會。咱們都是突波金刀勇士,寧死不降。但此次敵我實力懸殊,本王擔心土庫堡撐不了多久。我們一起并肩打了那么多場惡仗,此次最兇險。不但你受傷不輕,阿朧又有早產跡象,你們是本王最擔憂的親人,本王無法心無旁騖,死守這座城。本王更想保護你們全身而退,順利回到突波都城。若本王有命回去,若皇帝怪罪,本王一人承擔就是。”阿顏達拿起桌幾上的酒壺,狠狠灌了幾口。
“兄長,多塔不會讓您和…玲瓏夫人有事的。”多塔忍不住拉住阿顏達的胳膊,急切道:“其實,咱們也并非毫無勝算,不知兄長可知,您府上為玲瓏夫人解毒的醫官,她的來歷?依弟之見,她或可威脅哥舒寒退兵,更能成為我們手中最后的王牌。”
阿顏達冷冰冰盯住多塔,后者在他鷹隼般的目光下,心底微微泛寒,拉著兄長的手,也不由自主松開,自然垂在自己身畔。
多塔囁嚅道:“兄長,可以讓這醫官先為玲瓏夫人解毒,無礙后我們再…”
“多塔,你有什么事情瞞著本王?剛才那漢將,就是鐵魂軍的高遠吧?”阿顏達緩慢道:“原來,和大常柳氏聯手設局的,竟然是你。假冒本王名義,仿造本王手書,偷蓋本王印章的內鬼,竟是本王的親兄弟。”
“大哥,您也瞞著多塔很多事情啊。不錯,此局乃弟弟和柳貴妃派來的欽差柳辰青暗中議定。汪忠嗣乃大常戰神,多年與突波勢不兩立,不知多少我邦勇士,就死于他和鐵魂軍刀下,他就是突波的心腹大患,難道不該鏟除嗎?弟弟不告之兄長,就不想給您添什么麻煩,若將來真有千古罵名,弟弟也愿為兄長一力承擔!”
多塔失望地冷笑:“但弟弟沒有想到,兄長居然與暗軍哥舒寒暗通款曲。果然,他軍醫十七突然造訪紫戎王府,并非心血來潮,而為別有用心。莫非要里應外合,偷襲土庫堡?兄長別忘了,您乃突波的紫戎大王,世襲尊貴的王位,如何可里通外敵,叛國求榮呢?”
“胡說!那軍醫就為阿朧解毒而來,并無其他要求。你不做壞事,何必又怕別人壞你的事?”阿顏達一甩衣袖,碧藍的眸子泛起怒火。
“多塔,你既然也知道通敵叛國,為天地男兒不齒的卑鄙行徑,為何還要和那些齷齪小人,為爭奪權力陷害忠國良將?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對決,就要光明正大,容不得半點卑鄙行徑。這城,他攻我守,拼的是實力,而非陰謀詭計。高遠,你要交給本王處置。”
“兄長…”多塔情急之下,話未說完,心中悶痛加劇,他一陣劇烈咳嗽,不禁捂住胸口。
阿顏達一把攙扶住多塔,焦急道:“快傳軍醫。”
“不必,無礙。”多塔大口地急喘了幾下,漸漸平靜下來,他垂著頭,似乎在思考。
半晌之后,他淡淡道:“兄長,弟弟知錯了,那高遠就交給兄長處置吧。”
阿顏達釋然一笑,親昵地拍拍多塔肩膀:“剛才,本王的話也重了些,你不要在意。”
“沒有,兄長作為氏族的首領王爺,弟弟亦為您的屬臣,愿為王爺馬首是瞻,萬死不辭。”多塔微微俯身,把右手放在心臟位置,行了個標準的突波宣誓禮。
“多塔,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本王的弟弟,本王的親人。”阿顏達摟緊自己的兄弟,觸得他身上的溫暖一如少年記憶,遂而放了心。
“兄長,巡營時間到了,不如今晚和弟一起?”多塔謹慎問道。
“好,就像以前那樣,你我兄弟共同巡營。”阿顏達屏退身后隨從,多塔也向身后侍衛擺擺手,兩人并肩走出了營帳,來到城墻之上。
夜空之中,彎月如勾,城墻下悠悠傳來羌笛的余韻,帶著幾分清淡的思念與哀嘆。
“兄長,玲瓏夫人的病可好?”
“那軍醫,醫術確實高明。還有,多塔,謝謝你送來的那些藥材。”
“她…快生了吧。”沉默半刻,多塔抬頭望著遠遠的月亮,幽幽道:“聽說,是男孩兒?”
“嗯,請穩婆看過,多半是兒子。”阿顏達多少流露出幾分興奮:“你要當叔叔了,這將是我們氏族新一代里,第一個男子漢。等他長大,你會教他騎馬射箭嗎?”
“放心,我會教她的孩子,騎馬射箭…”多塔靠近阿顏達,在他耳畔低低道:“阿顏達,你可告訴過阿朧,那夜救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吧?”
阿顏達剛想回答,只覺得自己腰間驀然一涼,隨之而來劇痛與灼熱。他幾乎不可思議的,盯著自己腰間插著的匕首,他用手攥住了,那匕首之上微微顫抖的手掌。
“多塔,我是你哥啊…”他喃喃笑道,不知不覺的,眼淚竟然淌了下來。
“哥,你放心,我會教她的孩子,我們的孩子,騎馬射箭,繼承紫戎王位。”多塔笑得冷酷無情:“我要阿朧,從見到她第一刻起,我并不比你少愛她多少。我一直想,如果你不是我哥,多好…我就能狠下心來,早點兒下手了。”
阿顏達眼見著身后自己的隨從們,一一被多塔的侍衛扼住喉嚨,悄無聲息地倒在黑暗之中。他也無力的,慢慢的,倒在自己兄弟懷中,他絕望地看著,那和自己幾乎一模一樣的臉。看見,那人邃黒的眼眸中,也流出了一串一串眼淚,以及狂熱而絕望的光亮。
“別…告訴阿朧…”阿顏達微微一笑,終于握住多塔手指的那只手,頹然放松下來,垂在自己身側。
他半睜著湛藍眼眸,看著夜空中的彎月離自己越來越遠,終于變成了那人微笑的眼眸。他到底露出了滿足的微笑,低低的最后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阿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