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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認罪

  適夜,鐵魂軍大營。

  高遠的營帳,此時燈火通明。帳內豎立了十余個鐵架,綁縛著若干鐵魂軍副將,中間那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的,正是汪忠嗣。

  鐵架周圍,擺滿了各種令人膽寒的刑具。熊熊炭火之中,燒著赤紅的烙鐵。染血的夾棍以及沾辣椒水的皮鞭,也赫赫在目。各種刑具招呼到肉體的嗤啦聲,伴著焦臭氣、血腥味,和隱忍的低聲嘶吼與呻吟,令這營帳仿佛人間地獄,恐怖異常。

  高遠瞇著眼睛,盯著已經赤膊上陣,正嚴刑拷打各位將領的羽衛。他們滿身臭汗,氣喘吁吁,不停地喝著大缸里的涼水。

  然而折騰了半日,只有羽衛的詛罵聲與恐嚇聲,卻并無鐵魂軍將領們的半句求饒,何況招供。

  柳辰青坐在主位上,他不耐煩地捂著口鼻,皺眉道:“高遠,老夫就不明白,你折騰個什么?證詞隨便寫一份不就得了,不肯畫押的按個手印了事。屈打成招怎么了?費這么大勁有個屁用。明日哥舒寒接管了鐵魂軍,我們就即刻啟程回長安就好,至于路上發生什么意外,想必皇上也不會關注細節。塵埃落定,蓋棺定論。”

  高遠斜了一眼柳辰青油膩的胖臉,鄙視道:“折騰?老子千辛萬苦要拿到這份證詞,就為了保住你我性命。你以為哥舒寒和你一樣是酒囊飯袋嗎?那個半妖精明得很,若被他看出來半分端倪,保不齊會宰了你我。十七是誰,就是汪忠嗣的女兒明月夜。”

  恰在此時,一個羽衛小跑著進來,在高遠耳畔低語幾句,他眉頭微蹙,重重把手里的酒甕摔在桌幾上:“這暗軍雖然撤了,獸營卻將鐵魂軍圍了個水泄不通。不知道那半妖要鬧什么幺蛾子,我得出去看看。老柳你也別閑著,趕緊讓他們招供才好。平日總吹噓自己的手段多么高明,不過慫貨一個。”

  “你就是疑心病發作,你又不瞎,沒看見哥舒寒對老夫那是客氣的很,獸營不過是他怕鐵魂軍嘩變,留下來保護老夫的好不好?萬一老夫有個意外,夜斬汐怎么跟貴妃娘娘交代呢?”柳辰青冷哼了一聲,用手巾擦擦臉上的熱汗。

  高遠無奈地嘆口氣,懶得再搭理這肥胖而愚笨的同伴,疾步走出了營帳。

  柳辰青見高遠走遠,便揮手招呼一個師爺過來,拿出了幾分已經寫好的證詞。他一邊擦汗,一邊走到汪忠嗣面前,只見后者遍身傷痕,卻依舊鐵骨錚錚,一雙狹長的棕黑鳳目微闔,薄唇緊閉,任汗水混雜血液從額頭淌著。

  “汪帥,老夫與你同朝多年,知道你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這些刑罰也就嚇唬嚇唬旁人,根本不可能讓你低頭認罪。不過這證詞,還要煩請你動動貴手,簽了才好。老夫就保證,絕不為難鐵魂軍,和你那收留在大營里一萬多個叫花子了。不然,你讓老夫沒法和貴妃娘娘交代,咱們還得耗下去。”

  柳辰青拿過一份證詞,在汪忠嗣面前晃了幾晃,細瞇雙眼,兇光凝聚。

  “你的這些兵,骨頭也都極硬,你不吐口,他們自然不會畫押。反正早晚得死,還不如來個舒服點兒的死法,何必要吃盡苦頭,還死得那么難受呢?”柳辰青靠近汪忠嗣,貼近他耳畔道:“您以為,您不簽字畫押,還能活著回到長安見到皇上?貴妃娘娘不是沒給過您機會啊。但您自視清高,不肯同流合污。您覺得自己回到長安面圣,就能洗脫罪名。您還不知道吧,將軍夫人和越王妃,已聯手告發了您通敵叛國,收取賄賂,您這重罪恐很難洗清了。”

  汪忠嗣微微冷笑,牙齒卻咬得咯吱咯吱作響:“想那柳心玉積怨已久,終于找到了泄私憤之機,甚好甚好。本帥就想賭上一賭,皇上終歸信不信,你們若敢謀害本帥,就盡數使出手段來,橫豎認罪書,本帥絕不會寫,更不會畫押。”

  汪忠嗣緩緩抬起頭,掃視了周圍幾個同樣遍體鱗傷的副將們,緩慢而決絕道:“你們給我聽著,鐵魂軍向來只有壯士,沒有叛徒。”

  “汪帥放心,我等寧死不屈!”為首的副將咬著牙淡淡道。

  其余人低聲附和著:“跟隨主帥征戰多年,早將生死置之度外,無論如何,我們就跟著…您。死就死了,咱們不怕。”

  “冥頑不靈,死有余辜。一群榆木腦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柳辰青鄙視地聳聳肩:“我知道你那點兒心思,你們骨頭硬著呢。那我們就慢慢來。來人,給老夫準備炮烙之刑。”

  他突然像想起來什么,又湊到汪忠嗣耳畔,陰毒道:“對了,聽說明月夜就是莫無涯的女兒?哥舒寒那傻子,竟然聽信她,讓她離開了暗軍,前往紫戎大王府邸,為你尋找什么洗脫罪名的證據。你說老夫,該怎么招待,你那水嫩標致的小女兒呢?哈哈…”

  汪忠嗣冷笑幾聲,狠狠吐了一口血水,在柳辰青的胖臉上,怒喝道:“你與那妖孽,本就狼狽為奸,至于那逆女,已叛我鐵魂軍,她的生死又與我何關,隨你喜歡就好。”

  “汪忠嗣,你一點也不傻嗎?我知道,明月夜就是你的軟肋。你等著,老夫很快就會把她帶到你面前,當著你的面,慢慢折磨她。我倒要看看,你那冰清玉潔的掌上明珠,成了殘花敗柳之后,你還有現在的硬氣和骨氣嗎,想想老夫就興奮…”

  柳辰青忍不住哈哈大笑,得意非凡。恰時,一道黑色身影閃過,森涼的重鐵味與血腥氣交纏中,橫在他脖頸之上一把重劍,一道血線赫然劃過,隨后血液便順著脖頸淌下,滴落在外袍之上,疼痛如死亡的窒息感般,一下虜獲了他。

  他捂住自己的傷口,肥臉蒼白,他緊緊盯著緩緩而來的黑衣冥王,不知自己是該笑還是哭。

  “哥舒將軍,劍下留人!”高遠從營帳門口疾步而來,臉色蒼白,聲音驚恐。

  “不知哥舒將軍駕到,老夫,老夫…不失遠…”驚慌失措的柳辰青“迎”字尚未出口,只覺得自己視線突然旋轉、墜落,終歸落得滿嘴灰塵。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首級的脖頸血水迸濺,撲滿了前來營救的高遠一頭一臉,嚇得對方幾乎跌倒。

  而自己,尚未感知更多的疼痛,氣息已斷。最后一眼的景色,竟是踢過來的描金烏底靴。

  哥舒寒走到柳辰青尸身前,接過左車遞過來的雪白絲巾,面無表情擦拭了下自己的玄鐵重劍。

  “本來,你可以不死。誰讓你敢…詆毀我的十七?”他漠然的把沾滿血污的絲巾,扔在地上尸身的胸前。

  哆哆嗦嗦的高遠膝蓋一軟,情不自禁跪倒在哥舒寒面前,半天說不出話來。

  柳辰青的羽衛統領大張著嘴巴,愣愣地瞪著哥舒寒,半晌之后,結結巴巴道:“你…你殺了欽差?”

  “誰殺了欽差?”左車冷笑一聲:“分明柳大人攻城時分,被流寇所殺。”

  哥舒寒抬眉,似笑非笑道:“流寇?”

  他又瞥向羽衛統領,只見重瞳寒重邃黑,狂狷邪魅,薄薄的嘴唇艷紅如血,露出一點兒冷白的齒尖,仿佛冥神在世,殺氣重重。

  羽衛統領咕嘟一聲,咽下了口中簇擁而出的口水,忙不迭地跪倒于地。其他羽衛恍然大悟,也紛紛跪倒,附和道:“屬下們可以作證,柳大人被流寇所殺,千真萬確。”

  哥舒寒邪魅一笑,悄然無聲走向癱倒在地的高遠面前,重劍劍尖指向他鼻翼。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高遠重重磕頭,求饒不止道:“全部都是柳大人的主意,奴才只是個替身,是個替身啊…”

  高遠涕淚交流,臉皮上浮現了一些褶皺和細小碎口。哥舒寒微微蹙眉,暗呼不妙。他反手一揮,玄鐵重劍橫在高遠脖頸之上,低低問道:“高遠,現在何處?”

  “高將軍,剛剛囑咐小人前來替他,他自己已經前往土庫堡了。”那替身哆哆嗦嗦囁喏著。

  “靈獸營,即刻攻城。”哥舒寒微微蹙眉:“左車,讓細作營從密道潛入紫戎王府,與雪狼王匯合。告訴他們,若我軍醫十七不能平安歸來,他們亦不用再回暗軍。”

  “你真讓月夜獨自去了城里?若她有三長兩短,本帥要你以命相償。”汪忠嗣臉色蒼白,他嘶吼道,被鐐銬緊縛住的身體因為掙扎和激動,顫抖不已。

  哥舒寒回身揮劍一砍,鐐銬應聲斷落,體力不支的汪忠嗣一下跌倒在地面上,悶哼出聲。

  “她還不是為了你。”他輕視地斜了一眼汪忠嗣:“你若能護好她,又何至于此?明月夜或許溫室里的花朵,但我軍醫十七,卻是銳不可當的勇者之劍,所向披靡。她想要的,我定會助她謀取,她喜歡就好。終歸,她會成長,會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可以等。”

  哥舒寒唇角微挑,冷冷道:“汪忠嗣,這些你聽不懂…”

大熊貓文學    寒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