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庫堡,紫戎大王王府。
這座府邸,可能是這座城里,最豪華而巍峨的建筑。這紫戎大王乃突波貴族中頗有名望的氏族首領,土庫堡作為突波皇帝賞給他的封地之一。這座巨大的、聯通著四通八達商業脈絡的城市,也為他帶了驚人的財富。
這座王府中最精致的院落,當屬玲瓏水榭。雖然地處沙漠之中,這紫戎大王居然在此,命能工巧匠修建出了南方園林風范的亭臺樓閣與假山水池。其中花草樹木,郁郁蔥蔥,奇珍異獸,琳瑯滿目。殊不知造就這般美景如畫,不知曾有多少奴隸喪命于此,尸骨無存。
建造這玲瓏水榭,只為了討得一人喜歡,這個女人,就是傳奇中的玲瓏夫人。
早進府之際,眼見這里的布置與景色,明月夜總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卻一時想不起。看到院中竟然種植了大量的梨樹,不由暗自心驚。據說,這院落里于地下埋了暖龍,所以不管府外什么天氣,玲瓏水榭一年四季如春,梨花盛開。
只這幾日,自從玲瓏夫人患病,這院中梨樹盡數枯萎,滿地落葉殘花,只剩枯枝昭然。在那最高的老梨樹上,蹲坐了大群的黑羽碧眼烏鴉,還有幾枚只剩下白骨的骷髏,甚為恐怖。
明月夜和溫亭羽都穿著醫服,后面跟著幾個隨從裝扮的藥童,小心翼翼背著背簍。他們被管家指引進了諾大的客廳,眼見烏壓壓一群人,各自忙碌,他們便找了個角落里,暫時安坐。
兩個人都帶了人皮面具,就像一對容貌相似的中年兄弟般,都有微黃的面皮,半長不短的胡須,也提前吃了倒嗓的藥丸,所以連兩個人的聲音,也同為中年男人的嘶啞與低沉。
他們和一群愁眉苦臉的醫師們,都坐在紫戎大王王府的大廳里。這群醫師里除了他們算自愿揭榜而來,其余絕大多數是被府兵從四處抓來的醫官,甚至還有獸醫,藥鋪老板,都沒有被放過,用來湊數。
據說,紫戎大王最寵愛的就是玲瓏夫人,自從得了這位美人,一直盛寵至今。前幾日懷胎八月有余的玲瓏夫人,突然罹患疫病,莫名其妙就七竅流血不止,眼瞅著就要一尸兩命,可嚇壞了紫戎大王。他下令搜遍全城,把所有的醫師都綁來看病,甚至懸賞千兩黃金,只為心愛之人緩解病痛。
他四處找來名醫診療,多數都說夫人身中奇毒,孩子肯定保不住,不如舍子救母。結果被暴怒的紫戎大王直接砍了腦袋。于是,再沒什么醫師敢說實話,只好用各種方法拖延著時日。
紫戎大王甚為緊張玲瓏夫人,守城之事也暫交給異母同父的弟弟南苑大王。這幾天,他守在玲瓏身邊,寸步不離,眼睜睜盯著醫師們用盡偏方診治,稍有不慎不周輕則軍棍伺候,重則直接被他的圓月彎刀砍掉了腦袋。
醫師的首級被掛在院中的梨樹上,鮮血染紅了滿樹枯枝,更引得成群的烏鴉,飛落樹梢啄食腐肉,情景甚為恐怖。
一時間,王府整日繚繞著藥石之氣與血腥味道,醫師們惴惴不安,暗自在心里祈福,能多活一天算一天吧。大家私下暗暗形成聯盟,一起盡力拖延時日。待到鐵魂軍破城,或還能有活路一條。殊不知今日,竟然還有一對呆鵝術士,自愿揭榜前來,真是要錢不要命的家伙。那么,就讓他們,抵擋一時吧。
大廳之中,醫師們一言不發,或低頭看著藥書,或用藥杵搗藥,時不時偷瞄一下把大廳包圍得鐵桶一般,兇神惡煞的佩刀兵士,都暗自咽咽口水,忐忑不已。
想必片刻之后,那對倒霉的術士鐵定兇多吉少。恐怕最高興的,就是樹上翹首以盼的烏鴉了,因為又有新鮮的首級被掛到樹梢上,可以享用美味大餐。
溫亭羽被這詭異氣氛弄得脊背發涼,腦門直發麻。他舔舔嘴唇,抓住明月夜的小手,用食指在她掌心滑動,寫下文字若干。兩人都是靈秀之人,用此舉溝通起來十分順暢。
他寫道:“揭榜,你有十足把握?”
她瞥了一眼他,回到:“兄長害怕?”
“我不怕死,就怕不能護你周全。弟醫術雖高妙,但此番危險重重,刀劍無情,難有活路。你不該來。”
他停頓片刻,又艱難寫道:“知你擔憂汪帥,欲速洗刷罪名,我力爭獨自前來,你不該堅持己見,以身犯險。”
“既知危險,你還要來?說起逃命本事,兄長遠不及小弟。”她故意逗趣他,在他手心輕輕撓了一下,又寫道:“不必擔心,此毒弟有解藥!”
雖然帶著人皮面具,溫亭羽依舊驚愣地盯住明月夜,唇角抽了幾抽,不禁低語:“真有你的。”
“弟有很多手段,兄長還不知曉呢。”她狡黠地眨眨眼睛,用唇語道。
她黑白分明的星眸,熠熠閃亮,看得他心猿意馬,微微愣神。
她輕輕推了下臉色緋紅的少年,繼續在他手心寫道:“將軍設局,萬無一失。”
溫亭羽長眉微蹙,手腕微滯,猶豫片刻,遲滯著寫道:“你信他?哥舒寒已接管鐵魂軍,若他和柳氏聯手…”
明月夜微笑,她寫道:“他會保全汪帥,三日內城必破。我們,只需再制造些混亂,里應外合!”
這一路而來的行程,倉促而緊湊,又有雪狼王阿九貼身相送,溫亭羽根本沒機會和明月夜說上半句話。縱然心中百感交集,萬般疑問,終于沒有說出口,但心里卻像豢養一頭幼獸,正用初生的牙狠狠嚙咬著自己心尖,是嫉妒還是擔憂,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自從知道十七是女子,他的情愫便生出了,自己不能控制的期待與歡喜。原來她就是汪帥的女兒明月夜,是汪帥想許配給自己的女兒呢,每每思及,他心頭微甜,忍不住就胡思亂想起來。父親和兄長都會支持的,那或許…就是天意。
但那日闖營被縛,看她拉著那哥舒寒,兩人從大帳之外,翩然而來,不知為何腦海里竟蹦出“神仙眷侶”這四個字來。自己的心,一下子被錘擊重傷,鮮血淋漓的。
他知道,她是皇上御賜哥舒寒的誥命夫人,雖然汪帥說明月夜被迫的。但第一次看到他們如此相得益彰,璧人一對,他的心暗自滋生了叛逆與反抗。
若明月夜是自己的妻,那該多好?汪帥已默許,光熙商會也會舉全力支持聯姻。自己或者還有機會?只要她愿意?只要她愿意!他不斷胡思亂想著。
溫亭羽還在內心糾結不清,他神情恍惚之際,一個貌似大總管的突波人從門外徑直走進來,沖著他和明月夜用并不熟練的漢語,大聲道:“你們就是揭榜的名醫嗎?紫戎大王有請。”
明月夜趕忙拽了一下溫亭羽的衣袖,拉著他站起身來:“對,我們就是揭榜的醫師,請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