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天廟的第三次大祭在各方的期待中,終于開始了。
宜法的眼睛無意中與代表尸宗的面具尸王相撞一處,兩人的目光微微一凝,在大祭開始的三聲炮響中,一齊回神,頷首點頭。
那眼神…
宜法心中掀起萬丈波濤。
很多年前,上泰界打入無相界的時候,她就聽說了這位面具尸王,后來更在玄天宗林蹊與連肆的擂臺大比時,遠遠見過他的…背影。
那背影太熟。
跟上去后,她到底沒有勇氣,又默不作聲地退回了。
“師姐,你怎么了?”
知袖發現宜法的面色一瞬間蒼白如紙,連忙伸手扶住,“是哪不舒服嗎?”
“…沒有!”
宜法深吸一口氣,輕輕搖頭,跟上大隊伍走進破破的托天廟,“不用擔心,我歇一會就好了。”
當年沒找到師兄的尸體。
寧知意拋了身體,成了鬼修。
如果師兄死時太過不甘,或者沉尸之地有些特別…
宜法不敢往下想。
她一方面,不想相信名聞無相界的面具尸王是師兄,一方面,又非常希望是他。
但是,是他又如何?
他還有生前的記憶嗎?
如今他是尸宗的人呢。
而且,他還帶著面具,他…是想避著什么人嗎?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宜法的心忍不住顫了顫。
當年山海宗所有對師兄出手的人,后來都被她想辦法除了。
唯一讓她沒辦法的顯武掌門,她也記著,原本是打算進階元嬰后期后,或者化神的時候,光明正大去報仇。
可是沒等到她出手。
因為林蹊,寧知意早早殺到了山海宗。
宜法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又追向寧知意。
林蹊出事,寧知意雖然還是沒有暴露身份,可是,也在四處奔忙,尋找一切有關萬生魔神的消息。
“師姐,拜!”
知袖傳音給她,并且扯著她,在殘破的第一殿隨眾人一起拜下去。
八殿里,八臂神猿卻感受人、妖兩族所有人的氣息,正要失望收回的時候,突然瞪大了眼睛。
那個猴王…絕不是長臂猿。
有他家的氣息,肯定是他家的氣息。
八臂神猿忍不住掙扎,想要沖過去看看。
他身上的石皮紛紛而落。
“你干什么?”
萬生魔神沒好氣,“再激動,再激動也沒你家…”
說到這里,他也一下子熄了聲。
那個手臂有些長,好像是長臂猿的家伙,真的是長臂猿嗎?
怎么感覺不太對呢?
不對不對,絕對不對。
八臂猿早被他玩沒了,連族地都沒保住,最后的幾個小猿,后來雖然又努力生存了下去,可是,也只能與低等階的猿猴類結親,一代不如一代,早被趕出了百禁山腹地,現在就算還生活在百禁山外圍,但能有六臂就不錯了。
這家伙是怎么回事?
萬生魔神也瞪大了眼睛。
正與大家一起,在一殿祭拜的猿王不知怎的,總有種他被正被人看的感覺。
而且,看他的人還不止一個。
這不對啊!
六臂猿因為種種原因,難以沖到八階,雖然傳說曾經是八臂神猿的后代,可是,妖庭的長老們早就斷言,他們沒有大機緣,永遠沖不進八階。
為了不讓那片百禁山被妖庭懷疑,他可是連胡一八的幻形毛都用上了。
好好的,怎么會有人盯著他呢?
他明明是以散妖的身份,排在妖族的最后一排啊!
猿王不敢回頭,但是,那兩道目光,引的他血脈翻騰,一會兒熱,一會兒冷。
不對,不對…
傳承記憶中,這種讓他們血脈翻騰,感覺冷的目光,每一次出現都是族群將要大難臨頭的時候。
他們從原本的族地,慢慢往外遷徙,一次又一次,每一次的遷徙,都有族人大量死亡,族群實力下降。
雖然他的生平里,還不曾有過血脈翻騰冷的要死的感覺,可是,這份記憶,傳承在血脈中,絕對不會錯。
又有,又有壞蛋盯上他們了?
可是,怎么還會有熱的感覺?
猿王隨大家起身的時候,忍不住回頭,想要找一找,那個傳承在血脈中,讓祖祖輩輩都心悸的眼睛。
“看什么呢?”
鷹王就站在他的旁邊,低聲傳音道:“老猿,你身上的氣息有些不對,趕快收斂心神壓一壓。”
怎么壓?
猿王長長的呼氣吐氣,“老鷹,你幫我瞅瞅,是不是有人看我的目光不對?”
鷹王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四周一眼,又小聲地道:“你有什么可看的?又不帥,修為又不高,我說,別自作多情行不行?”
他們到這里,除了要祭奠二十二位古妖神,祭奠那十位連名字都沒有的人族先賢,最主要是配合千道宗,把林蹊救出來呢。
“就算林蹊感覺到我們,看的也是我。”
猿王:“…”
他真是懶得跟這家伙說話。
可惜,玄華和瑛娘兩個最聰明的在前面。
“干什么呢?”
山鳳亦在一旁,她不知道他們之間的談話,但兩人的臉色好像又吵架了,為防意外,只能也低聲傳音給兩人,“要吵架滾出去吵,到了這里,都給我老實一點。”
繁花果,流長水呢。
繁花果她無所謂,但流長水實在是好東西。
也不知道瑛娘從哪弄那么多,她服過一滴后,感覺胖胖的身材都苗條了好多。
山鳳對流長水很期待。
人長得胖,實在讓人苦惱。
尤其是有兩個好像仙女一樣的女人比著時。
“想想繁花果,想想流長水,托天廟還不值得我們真心祭奠嗎?”
猿王和鷹王互視一眼,一齊用鼻子哼了一聲,把頭轉到了相反的方向。
而此時,他們自以為的隱密,自以為的小聲傳音,在八臂神猿和萬生魔神這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這些人…都不對啊!
八臂神猿把眼睛從猿王身上轉到山鳳、鷹王、蚯王等妖王身上時,萬生魔神的眼睛,也在他們身上轉。
不對!
太不對了。
這些妖王…
雖然大部發的妖王氣息很混雜,是靠大機緣,無意進階到八階的。
可是…
八臂神猿看看山鳳,再看看鷹王和應該是他家的小猿,突然就笑了,“該來的,總會來。老天餓不死瞎家雀。”
萬生魔神:“…”
他無力反駁,干脆裝起了死。
反正以如今的態勢來看,他要是跟春風正得意的八臂老猿吵架,九成九是吵不贏的。
那個裝成長臂猿的家伙,分明就是血脈下降的六臂猿。
只要再有一滴流長水純凈血脈,妥妥的八臂。
老天…
萬生魔神在心里嘆了一口氣,深覺它從來都沒站在自己這邊過。
此時,隨著人、妖兩族大祭奠的正式開始,托天廟的上空萬里無云,藍天澄澈又深幽,第一眼經給人的感覺是明亮、開心,第二眼…
面具尸王抬頭的時候,在藍天上,好像看到了宇宙星空,心情莫名的沉重起來。
他早聞宜法之名。
從千道宗的寶貝蛋,到名聞天下的千道宗暗門虎王,身份的轉變,可以說,讓天下所有人都吃驚萬分。
曾經…
曾經他也想尋找自己的朦朧記憶,想要知道生前是什么樣子。
為了此,還特意跑到千道宗所轄之地。
可惜沒找到。
后來在樓船上遇到隨慶、林蹊師徒,他還對隨慶抱了極大的希望。
如果他曾經是千道宗的弟子,按理說,隨慶對他應該有印象,因為身體的靈根屬性實在優秀。
可是,隨慶對他無感。
他也對隨慶無感。
后來再接觸千道宗修士,他也都無感,只有…只有宜法。
面具尸王總覺得,自己跟她好熟悉好熟悉。
甚至,他對她有這種感覺的時候,他也能明顯地感覺到,宜法對他,好像也有這種感覺。
細想宜法的生平,面具尸王對自己早就放棄的生前記憶,第一次懷疑起來。
做為千道宗的寶貝蛋,宜法六歲拜進千道宗后,就沒下過山。
除非她偷偷地下過。
面具尸王隨著大家走向第二殿的時候,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如今…,他們不能再有交接。
千道宗幾乎鐵板釘釘的未來化神星君,不能因為他,有任何波折。
而且,他是尸宗長老。
面具尸王按下心里才有的那點漣漪時,并不知道,宜法正想著,如何在托天廟大祭后,尋機會跟面具尸王說話。
最好看看他面具下的臉。
是他非他,她都要看看。
把事情說在明面上,給一直惦記的‘心’…一個交待。
要不然,就是去幽古戰場,也不能安心。
長長的甬道上,人、妖兩族的大能修士,正一個殿一個殿地祭祀。
神隕地里,原本不愿長草的黑土地好像受到了無盡的滋養,一棵又一棵嫩嫩的,泛了點紅色的小草正在長出來。
陸靈蹊最近吃草吃的有些多,知道這樣才長出來的草一點也不澀,嫩生生的還有甜味。
她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棵后,正要后悔扔下,就看到仙女前輩正似笑非笑地看她。
哎呀呀!
她連忙把那棵草抖抖,塞進嘴巴。
味道比前的還好,汁多葉嫩,當草吃都可惜了。
“前輩,您也嘗一棵,比以前的好吃多了。”
陸靈蹊連忙給她獻寶。
仙女:“…”她真不知道說這丫頭什么好了,接過那棵草,“好吃就多采點。也算一個紀念吧!”
這個紀念若是讓師父師叔知道了…
想了想,陸靈蹊聽話地蹲下來摘草,“您說的對,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可惜的是,她沒時間再到那片草原采長了多日的草,“回頭讓我師父師叔們,還有掌門師兄也嘗嘗我在這里過的日子。”
她盡量找那些看上去不是那么嫩生的。
以前都是找肥肥胖胖的,現在,陸靈蹊主要找瘦瘦小小,一看就知道,連嚼都要費牙口的小草。
“噗!靈蹊,你原來這么壞嗎?”
宋玉今天正大光明地喝酒,喝的還是陸靈蹊的私房好酒。
“前輩,您怎么說話呢?”
陸靈蹊可不覺得她壞,“不了解之前,可沒有說話的權利。”她可憐巴巴地道:“您都不知道,我師父師叔們,還有那位掌門師兄對我有多狠,長這么大,也就在神隕地,能清清閑閑地過幾天好日子。”
她絕對沒有夸張,“他們答應讓我自由自在過幾天好日子的許諾,從來都沒實現過。”
總有那么多事。
沒有公事,也會有私事。
不賣點苦,萬一他們覺得,她在這里閑夠了怎么辦?
而且,這一次她還耽擱了宜法和知袖兩位師叔進幽古戰場的時間,萬一她們哪天不順,要跟她算賬怎么辦?
所以,草——是必須采的。
仙女七人看她認真找草的樣子,到底不忍心,分散開來,也迅速地給她摘草。
不過,可能因為托天廟正受祭祀,哪怕瘦瘦的小草,吃到嘴里,也比以往的嫩生,另有一種說不出的甜味。
大祭到三十二殿的時候,陸靈蹊才發現,她要帶的草可能有些多。
“都裝著吧!”
矮子有些傷感,“實在想我們了,你就吃一棵,在外面太累了,沒辦法了,就想辦法找酒鬼,我們再把你接進來。”
“嗯!”
陸靈蹊接過乾坤玉盒的時候,眼睛有些紅,“你們好好的,我也好好的,等我把徒弟都收到了,教好了,就帶他們進來看你們。”
這后一句話,觸動了他們每一個人。
酒鬼正要說話,藏在地縫中的青主兒已經開始催了。
“前輩,靈蹊,他們已經開始找空間裂縫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到現在,一句話都不給她,真是急死藤了。
“離托天廟關門的時間頂多只有一刻鐘,我們總不能再等第四次大祭吧?”如果那樣,那她也進去得了。
“知道了,馬上就弄!”
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
靈蹊出去,才是對大家最好的。
酒鬼、仙女七個人迅速把陸靈蹊圍于中間,彼此雙手互扣,透過宋玉感應天洐分影陣的陣心,就在隨慶、風門、東方渡、赤炎等一齊出手的時候,撕開一條縫。
一股無情的壓力,從縫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