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島被千島湖的修士,布了不少陷阱,陸靈蹊和火猴很費了一番勁,才避開巡衛在天亮之前趕到島的南邊。
一人一猴都迫不及待地想要馬上離開,齊齊沖入水霧深重的湖面。
“小友這么快就要走了嗎?”
蒼老疲憊的聲音,傳入陸靈蹊的耳邊,“進藍蝸秘地的手印,小友從何而來?”
什么?
陸靈蹊一個踉蹌,被火猴拉了一把,才沒摔下。
“吱吱!”
火猴不知道她突然停下來干什么,還在示意他們應該快點走。
“不用看了,它聽不到老夫的話。”
霧中,季肖的聲音再次出現在耳邊,“小友既然會我混沌巨魔人進藍蝸秘地的手印,敢問從何而來?”
“你是什么人?”陸靈蹊示意火猴快走,不用等她,“不對,我現在應該問,閣下,您現在是鬼,還是一抹就要消散的無神、分魂?”
“…都一樣!”
看到與她萍水相逢的小猴兒怎么也不肯走,幫忙警惕四周的時候,季肖深嘆一口氣,“老夫季肖,曾是混沌巨魔族的大長老,小友聽過老夫嗎?”
果然是季肖?
想想他讓出來的藍蝸秘地,陸靈蹊到底沒出惡言,“聽說過,我奉季鞅前輩所請,尋找當年混沌巨魔族分散的四大秘地。”
季鞅?
季肖心中激動,“這樣說,小友是從天渡境而來?”
六十年一次的祭祖,他在那個祠堂能聽到所有有關混沌巨魔族的消息,“那里…我的族人還好嗎?”
“不太好!”
陸靈蹊搖頭,“不過,這已經與前輩沒有關系了。”
“怎么會沒有關系?”
季肖聲音急切,“老夫存下一抹元神不滅,就是為了等他們。”
“可是那里需要的是活著的混沌巨魔人。”陸靈蹊聲音淡淡,“當年的傳送出了問題,季鞅前輩帶進天渡境的本就沒有多少人,現在整個天渡境,就只有他一個人以游魂的形態出現,其他的混沌巨魔族因為近親相結,已經越來越虛弱,現在正處封印之中。”
什么?
季肖一呆。
“前輩,我跟您說這些,您也解決不了,你們四散在四處的秘地,我都跑過一遍了,我…”
季肖打斷她,“現在還有多少人?”
“四大秘地已然全毀,天渡境外,只有在小境中,為了更長地生存,不時封印與解封印的七十九人。”
四大秘地全毀,只有七十九人?
季肖的聲音更為沙啞,“崎山秘地你進去過嗎?”
“進去過,那里被天外冥蟲所占。”說到這里,陸靈蹊頓了一下,那里早就沒了混沌巨魔族,何以還是存在著?
“前輩,秘地也好,秘境也好,都是你們的,你們不在了,為什么不直接毀了它?”
說他們不能控制秘地秘境也不像,畢竟,她用手印真真切切地進了崎山秘地。
“毀?那會那么容易?”
季肖不知她的試探,嘆口氣,“即已成境,就是一方世界,雖是我族所造,不會被外界天道影響,卻只能出入,不能控制了。”
如果能毀,他們怎么也不至于放任那些蟲子獨占崎山秘地。
“崎山秘地——你是如何逃出來的?是天外冥蟲都餓死了嗎?”
“只聽到它們說餓,但是,人家分合由心,可能有我們不知道的存活方式…”
陸靈蹊把她曾經的遭遇,跟這個當年算是救下整個七界的前輩道出來。
“既然如此,崎山秘地不可再入,”季肖沉默了好一會,才又道:“還請小友以后,把那里盡量忘了吧!”
忘了?
陸靈蹊當然會忘了那里,只是這位前輩…
“季鞅那里,麻煩小友幫我把這枚玉簡帶給他。”
水霧中冒出一個小漩渦,把火猴嚇了一跳。
陸靈蹊只見那小漩渦在凝聚周圍的靈氣,一枚玉簡樣的東西,漸漸在他們面前凝出,“小友在那祠堂想來聽了不少。”
季肖的聲音好像更累了,“當年天地大變,各族都在尋找出路,其實應天地之變,才是最好的辦法,可是,族中大部分的人都不同意。”
混沌巨魔族稱王稱霸得太久,放不下心里的榮光,放不下身段,又有能對抗天道的秘地秘境,族中不能一心,才至有接近滅族的大禍。
“在小友眼中,能吃盡世間萬靈的混沌巨魔族或許合該滅族。”
季肖在祠堂呆了那么多年,該聽的,不該聽的,全都聽過不少,“對于這一點,老夫已經不想說什么。”
最開始時,混沌巨魔族才是天道的寵兒。
只是天地拋棄他們的時候,也是毫不留念。
“世間萬物,緣起緣滅,戒經中說,‘人死為羊,羊死為人’,輪回才是天地大道。”
他真的聽了好多佛經,“但我等修行中人,逆天改命,要的是自己的命,自己掌握。”
所以,他最終在做各種暗手的時候,還是聽了大家的意見,天地不要他們,他們進自己的天地。
“我族藏于秘地秘境,并不愿與這方拋棄我們的地方再有交接,奈何,該來的,怎么也躲不掉。所以,老夫另做了后手。”
玉簡完全凝成,飄向陸靈蹊,“人族本就有我混沌巨魔族的一絲血脈,當年天外冥蟲侵入,老夫舍境相助七界時,與當年的人達成協議,他們助我族,重覓一方混沌星空,我亦帶一部分族人舍下混沌之晶,舍下身軀,順應這里天地之變。”
什么?
跟她在祠堂聽的好像不一樣呢。
陸靈蹊接住玉簡的時候,其實更愿意相信季肖說的。
“老夫之所以由著他們弄六十年一次的大祭,除了還剩的元神需要滋養,就是…”
季肖嘆了一口氣,“世間人‘心’最不可量,一念為佛,一念為魔,老夫都把握不住自己猶帶僥幸的心,又如何能怪得他人,藍蝸秘地因我而毀,我愧對秘地中的族人。
他們有一二執者,不肯輪回,借著當年煉化他們血脈的人族后裔茍延殘喘,這一點,老夫阻止不了,也不愿阻止。”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十萬大山的妖族當年與我族有過協議,可是,他們得了好處,卻是第一個背叛我族,我…”
“前輩!”
天空已如一塊深藍的布幕,要不了多久,就會淺下來,到了那時,天就亮了。
陸靈蹊無法再在這里,聽他絮叨當年的恩恩怨怨,那跟她都沒關系,“時間不早了,這里有慈云寺的化神星君,還請您長話短說。”
長話短說啊!
水霧中傳來一聲嘆息。
“那老夫就長話短說,雖有種種背叛,我也給我族尋了另一種重得自由的地方,山海秘地其實是個境中境,那里的族人,現在已經生活在一片初生的混沌星空中。”
什么?
陸靈蹊呆了。
“老夫與當年的某些人還有協議,其中種種盡記錄在玉簡之中,小友亦可盡看,還請看過之后,把它送給季鞅,他會知道,怎么安置現在的族人。”
該他做的,不該他做的,他都做了。
季肖等了這么多年,其實只為等一直沒消息的幾處族人。
當年不敢聯系他們,是怕把他們也拖入萬丈深淵。
“拜托了,老夫現在送你們一程。”
他感覺有人來了。
陸靈蹊和火猴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湖中的云霧動了起來,他們的身體正在騰云駕霧。
遠方一抹亮光,掙脫天地桎梏,撒出萬丈暖陽的時候,季肖的聲音渺渺,“生前枉費心千萬,死后空待手一雙,告辭了。”
陸靈蹊心下一跳,莫名的感覺他要消散了,“多謝前輩相送,我定把玉簡帶到。”
她的話,季肖并未聽到,移行換影間已是數百里,與追來的通遠面對了面。
通遠一早就知道千島湖有這么一位,“小僧通遠,見過前輩!”這么多年,這位前輩裝聾作啞,現在突然出現,一定出了他不知道的事。
“通遠?慈云寺和尚?”
季肖在陽光下,照樣用云霧微凝了身體,“哈哈哈!在庸人眼里,小事是大事,在英雄眼里,大事是小事,在圣賢眼里,世上本無事;通遠,你心里有事么?看破了放下了都不算事,那才叫高僧!”
通遠大師的眉頭打結,“看來前輩對我佛家經義,很有研究啊!”
他望了一眼他的身后,剛剛的動靜,似乎另有他人,“那請問前輩,放下了您的事嗎?”
“呵呵!”
季肖不置可否的一笑,“神仙尚有缺憾,人生豈能如盡如意!通遠,你之所求,在老夫這里,走不通!”
“…阿彌陀佛!”
通遠大師再次宣佛,“前輩,我們也算同出一源,您當年做不到的事,由小僧幫您做,不也算在這世間,留下您該留下的了嗎?”
“同出一源?”
季肖云霧組成的臉上,露出一種似譏似諷的笑,“是指你們把我族人活活綁著,煉化血脈嗎?”
通遠彎腰一禮,“那不是小僧做的事。”那是多少代以前的事了,“小僧懵懂入世,懵懂出世,現歸我佛!您不承認與我等的機緣,莫不得,還真的以為,這世間,還有混沌巨魔人?”
“沒嗎?”
季肖微微閉眼,感應直入十萬大山的一人一猴,“那天渡境是怎么回事?”
“您覺得,那里還有您的族人?”
通遠若有所思后,再次宣佛,“阿彌陀佛!那請問前輩,這么多年,天渡境里您的族人,怎么就一個也沒出來過?”
當年,強盛的混沌巨魔人,都成了大家更進一步的階梯,現在…更可以。
通遠其實更想知道,進天渡境里的道魔兩家弟子如何了。
可惜,道魔大比從來沒有邀請過佛家,再關心,也只通遠遠關注。
“你想亂我心境?”季肖冷聲道:“通遠,你在教育你徒弟的時候,可曾想過,如何教育你自己?別跟我拽什么大師的派頭,你——道行太淺,還亂不了我的心境。”
“這樣不停宣佛,說明你的心境已亂。”
季肖打斷他再要開的口,“通遠,甜酸苦辣嘗遍,方知清淡滋味最美;萬水千山走過,才見本地風光絕佳。這句話,你還記得嗎?”
什么?
通遠面色大變。
當年困于元后瓶頸,不得化神門徑,得遇夢中不見頭臉的師父,得他點化,才入世嘗盡世間的甜酸苦辣咸…
“原來是夢中師!”
他終于在季肖面前,深深彎腰,“通遠拜見師尊!”
“你忘了你的初心。”
季肖低頭看著他,“我們也不是師徒,通遠,你拜錯對象了。”
“萬法皆空,因果不空!”
通道雙手合十,卻不再季肖面前宣佛了,“前輩又何必口是心非?”若真的沒有一點照顧,又何必點拔于他?
“何為口是心非?”季肖笑笑,“老夫只是因為當年的通遠,有佛心有佛行,才加以點拔,希冀佛門能出一個真正的菩薩,可惜啊!”
此人現在也不是說,就沒有佛行佛心,只是,進階化神后又希想成佛飛升,為了飛升之路,佛行佛心,俱可擯棄。
一念佛,一念魔,在慈云寺的某些人身上,表現的最為明顯。
這也許是他們有人心,又有混沌巨魔人的魔性。
“讓你們慈云寺的和尚,離千島湖遠一些。”
千島湖的人,才是當年他們自愿放棄身體,讓有助于混沌巨魔族的高人后輩。
季肖道:“以后,也不必再在此收徒了。”
“…是!”
通遠沉默一瞬,“小僧會把這話傳回慈云寺,但最終的決定權不在小僧這。”
“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季肖不想慈云寺的和尚現在懷疑什么,稍為提點一句,“通遠,再次嘗嘗世間的酸甜苦辣吧!”
什么?
通遠長眉微動,在他面前深深低頭,“是!小僧…這就入世。”
他再抬起頭時,季肖已無身影。
望望之前懷疑的方向,通遠到底嘆息一聲,轉身遠走。
明玉島祠堂是,季肖的靈牌底座,發出‘咔咔’兩聲響,可惜,因為祠堂無人,沒有一個人知道。
無盡湖底的深處,一處塞滿了巨大骨頭的空間里,兩個淡淡的影子,卻若有所覺,一齊透過層層障礙,看向祠堂方向。
他們的樣子,很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