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其實剛到西北不久,年節前才跟西涼一些商賈定下飯局,于年后應酬。
這個時候離開,之前那些飯局就參加不了,對他們的信譽影響很大,等于前期做的所有準備都將功虧一簣。
不過,兩人相視一笑,誰在乎呢?
人一生中,總有幾件比賺錢更重要的事情。
至少錢萬金是這么認為的。
他愛做生意,愛賺錢,在外人面前十足十的鐵公雞,守財,一毛不拔。
想從他口袋里掏銀子,比虎口拔牙還難。
但是在自己人眼里,他就是另一個錢萬金,能為摯友散盡家財。
就跟青蓮紅蓮一樣,兩張臉。
他樂意。
房門口響起叩門聲,小二提熱水跟木盆過來了。
等小二離開,關上房門,錢萬金親自給小娃兒洗澡。
“叔叔給你洗澡。你聞聞你身上多臭?全身黑乎乎的,你從出生起就沒洗過澡吧?”一邊拽掉娃兒身上潑襖子,錢萬金一邊吐槽。
娃兒身上的味道一言難盡,手跟脖子都是黑油油的。
“待會給你洗白白了,往銅鏡前一照,包管你自己都認不出自己——”錢萬金話語倏頓,隨即若無其事抱起娃兒放進熱水盆,挽起袖子,“肯定是個漂漂亮亮的小奶娃。”
石纖柔坐在旁,看著不管別人對他做什么都始終安安靜靜的小娃兒,眼里劃過憐惜。
娃兒身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
有新添的紅腫青紫,也有陳年留下的疤。
除此,胸前后背全是清晰可見的骨頭,所謂嬰兒肥,在娃兒身上全沒有。
她家小金子一個大男人,悄然紅了眼眶,洗澡巾搓在小娃兒身上,幾乎不見力道。
“以后,叔帶你去世外桃源,一個非常非常漂亮的地方。那里的人都可愛得不得了,沒人會欺負你,那個地方的小娃娃都會跟你做朋友。你會像叔叔一樣,泡在蜜罐子里長大。”
過往種種已經過去,他慶幸娃兒還小,這個年紀還沒開始記事,隨著時間流逝,那些陰暗的東西便會慢慢被塵封、遺忘,這個娃娃,會像所有尋常娃兒一樣長大。
他在那里絮絮叨叨,娃兒始終沒有應答,錢萬金也不嫌,也不覺得奇怪。
當年風青柏受了刺激變成瘋子那會,他去招惹他,風青柏也是對他一聲不吭的,不代表他不會說話。
反正,肯定不能是啞巴。
就算真是啞巴,有囡囡跟青蓮在,也能把他治好了。
現在正值年節期間,那間每天都有形形色色底層男人光顧的破院子突然鬧出人命,在城中還是激起了些許水花,有不少人對死掉的蠱女議論紛紛。
現場甚至有不少人跑去看過,場面很是血腥,不過那個程度對于打殺慣了的流民來說也不算什么。
這事情拿出來說,不過是當個樂子,做做茶余飯后的談資。
蠱女的尸體扔在那里,始終沒人去理會。
更沒有去管。
流放之城沒有官府,也沒有愛管閑事的正義人士。
入夜后,城外某處有黑衣人聚集。
“錢萬金跟石纖柔就在城中客棧,身邊帶著那個孩子跟丫鬟,可要出手把人搶回來?”
有黑衣人朝頭領模樣的人詢問指令。
“主子只交代看著善睞不讓她逃出城,現在人既已經死了,我們首要回去跟主子交差。至于那個孩子跟丫鬟,帶不來什么影響,暫且放著。”頭領模樣人沉吟片刻,做下決定。
如果能搶回來,自然是搶回來最好。
但是錢萬金背后還有人,是一路護著他的暗衛。
白日里他們曾跟對方交過手,結果連那間破屋都闖不進去。
能有這般身手的,只有南陵王風青柏的隱衛營。
打不過,無謂做掙扎,免得引來別的事端。
周圍黑衣人暗地相覷一眼,認可了頭領的決定。
自打從南陵回來后,主子對跟南陵王風青柏有關的事情就特別諱莫如深,如非必要,盡量去避免跟那個人起沖突。
實在是南陵王太難對付了。
一次大意就丟了八座城池,如果為搶個孩子再起沖突,誰知道南陵王這次又會用什么手段讓他們吃大虧?
主子不在這里,他們不敢私自做決定,還是回去報告過后再聽令行事。
寧可不做,不能犯錯。
黑衣人商談過后,悄然散去。
錢萬金跟石纖柔對此是不知的,幫娃兒洗過澡后,歇息一晚,于第二日帶著丫鬟跟小娃兒走陸路離開。
陸路比水路要遠上不少,但是能馬上啟程,如此回到南陵的時間比走水路要早。
否則光是等運河解凍,他們都至少要三月份才能行船。
這當中的三個月時間,誰知道會不會橫生枝節。
西涼皇巴念不可不防。
幾人離開的同時,著隱衛先行發了一封密信回杏花村,某金矯情,要人準備好迎接他大駕。
“說說,那天是怎么回事?一年你都忍了,最后怎么反而忍不了,要手刃善睞?”馬車上,錢萬金問對面丫鬟。
休養幾天,丫鬟已經恢復不少。
她體內雖然被善睞種了蠱,但是善睞已經死了,那些蠱蟲沒人控制,短時間內對丫鬟不會造成致命傷害,至于漫延出來的蠱毒,他們身上的藥暫時還能壓制得住。
等回了杏花村,讓囡囡跟薛青蓮把蠱引出來就沒事了。
含霜眼睫顫了下,提起善睞的時候仍舊難掩恨意,“當日你們談判過后,她并沒有打算給奴婢跟小主子解蠱,甚至要在小主子身上種蠱王。奴婢絕望之下,便起了跟她同歸于盡的心思。”
至少,她死之前還能救小主子一回。
不虧了。
“看不出來,你還真夠狠的,差點沒把人扎成篩子,”錢萬金撇撇嘴,話鋒一轉,“早干什么去了?”
石纖柔伸指彈了下男人額角,“奴才弒主,是要很大勇氣的。再說,就她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能跟善睞斗?最后能在蠱蟲被善睞引爆前把她弄死,實在是萬幸。”
含霜也知道確實是萬幸,否則錢少東家夫妻趕來的時候,她估計已經沒氣了。
直到現在她都還有些不敢相信,她殺掉了善睞,而她還活著。
她或許還有機會,過上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