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男人…
宓兒又想到他轉過身去,一瘸一瘸的背影,心里微微有些發酸。
那樣一個大男人,卻成了殘廢,還要自己帶著孩子,說起來,也真是可憐。
算了算了,誰讓她從來都最是心軟呢…
就當添爽筷子添個碗好了。
宓兒翻了個身,沉沉的睡去。
江沉寒與憾生隔著一張桌子對坐。
“您還沒死心嗎?”
若是還有更好的法子,少主也不用就那樣默默死去了。
這些年,憾生也曾不甘心的四處搜尋過,甚至連周家那邊世代養著的巫醫都私下拷問過,卻仍是無解。
“這十年間,總還是要試一試吧。”
“十年啊,說長也長,說短也短…”
“你小小年紀,怎么說話老氣橫秋的?”
江沉寒翻著破舊的醫書,抬眸看了憾生一眼。
這少年有著一張十分好看俊俏的臉,這樣的男孩子,從來都是極討女生喜歡的。
將來,不用想也知道,又要禍害多少少女的芳心。
“聽說你從前對她挺不好的。”
憾生忽然問了一句,江沉寒翻著醫書的手指驀地頓了一下,他沒有再抬頭,燈下英挺的一張臉上,有著深濃的幾分落寞:“是,我從前對她不夠好。”
“那又是什么時候覺得不能沒有她的?”
江沉寒將醫書翻到了最后一頁,緩緩合上:“憾生,我也說不清楚,到底是從哪一刻開始,我覺得我不能失去她的。”
憾生沉默的看著桌案上的木質紋路,少主也曾這樣說。
也許真的愛一個人,就如潤物無聲的春雨一般,你自己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時候,就動了心,再無法自拔。
憾生以為,他將來大約也會如此吧。
畢竟,他身邊的兩位長輩,都是這樣的感情經歷。
可他卻不曾想到,十年后,他經歷了人生中的一眼萬年,他經歷了一瞬間的心跳加速,他后來才明白,還有很多種感情,是一眼,就定了終身的。
他像是朝圣著太陽的向日葵一般,用盡他全部的力量追隨著那個人,可那個人,她卻從不曾回頭看一眼身后的他。
憾生曾愛到無望,以為這一生都將深陷深淵絕境再走不出來。
憾生到那時方才明白,少主為什么心甘情愿赴死。
因為活著,對于求而不得的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了。
甚至死亡于他來說,更像是一種解脫。
他甚至也想過死這個字眼。
但他肩上有少主的期許,他與少主又不同,少主可以放心的毫無牽絆的走,可他若是這樣走了,九泉之下,他又怎會有臉再見少主。
那是憾生一生中最無望的一段歲月,那時他已經手握權柄,整個滇南都在他掌心之中,他是人人聞之色變的金三角少主,可他卻更是,一個求而不得的可憐蟲。
“早點睡吧,這些日子,也辛苦你了…”
江沉寒抬起手,輕輕拍了拍憾生的肩:“你年紀還這么小,玄凌那家伙也真是放心…”
“所以我更得去努力,讓少主放心。”
“玄凌真是沒看錯人。”
江沉寒笑了笑:“球球將來如你一般,我就能去的放心了。”
憾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生死面前,什么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
江沉寒離開后,憾生又拿出了手機。
手機相冊里,有一個鎖起來的分類,憾生輸入密碼打開。
里面滿滿,全都是無雙的照片。
是小白發給他的,每一張,他都存了下來。
其實有時候他也覺得自己的舉止很可笑,幼稚,存一個尚在襁褓的孩子的照片做什么呢。
可有的時候,看著她的一顰一笑,看著她漸漸的長大,有了尖尖的小下巴,和漂亮的大眼睛,笑起來嘴角還有酒窩,那么的可愛又天真,他又會覺得,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孤獨了…
十年啊。
十年后江沉寒和宋宓兒要面對生死分離。
十年后他要去帝都赴一場十年之約。
十年后的無雙,又會是什么樣子呢?
她是會長成一個文靜秀美的小姑娘,如她母親一般嫻靜溫柔,還是會,活潑又可愛俏皮,如少主口中所說的玄薇那樣呢?
憾生最后看了一眼無雙的照片,輕輕的關掉了手機。
他站起來走到窗前,滇南的這一輪月,小小少年的他,竟也希望能有一個人陪著他賞。
他生來無父喪母,棺材中母腹里剖生出的棺材子,人人都能上前來踩一腳他。
可偏偏少主將他捧入了青云端。
沒有人知道憾生心底有多么的難過和失落,他寧愿不是人人敬仰懼怕的少主,他寧愿少主陪著他,帶著他,再慢慢的走上幾年…
可這一生,這個心愿也不可能完滿了。
陶菲睡夢中被驚醒,她一身冷汗的從床上坐起來,卻清晰的聽到了窗外傳來的警笛聲。
她以為自己是夢魘了,立時又躺下去,拉了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的蓋了起來。
只是做噩夢了而已,只是一場噩夢啊,沒有警察,沒有什么警笛聲。
可警笛聲卻仍是此起彼伏的響著,陶菲抓了枕頭死死壓在自己的臉上,卻仍是擋不住那刺耳的聲響。
紛沓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臥室的門被人從外踹開,陶菲失神的睜大眼望著頭頂天花板。
“陶菲,你涉嫌拐賣兒童,現在跟我們回警局走一趟吧…”
“菲菲,菲菲啊…”
母親凄厲的哭聲在外響起,夾雜著父親無力的安慰:“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犯了錯,就得受到法律的制裁,哭也沒用…”
“我的菲菲啊…”
陶太太哭的暈厥過去,陶父趕緊讓傭人扶她回房間去。
警察走到床邊,將手銬拷在陶菲手腕上:“陶菲,跟我們走吧。”
陶菲這一刻終是開始顫栗起來,她身子發軟,腿也是軟的,根本無法站立,警察將她從床上拖下來,像是拖死狗一樣架著她向外走。
她眼神渙散,雙手徒勞的胡亂伸著,想要去抓住什么:“我知道錯了,我認罪,求求你們放了我…我不要去坐牢,我去給江夫人磕頭,我去給宓兒磕頭,我去給江先生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