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重復的多了,不知是不是把自己都騙到了。
這一日一日無望的熬著,竟也熬了下來。
球球終是疲累的在他懷中睡著了,只是睡著的小孩子,仍是緊繃著身子,眉宇不展,眼角還掛著淚痕。
這幾天球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瘦了下來,曾經圓嘟嘟的小臉也不見了那嬰兒肥,曾經可愛無比總是鼓著的小肚子,也癟了下來。
江沉寒想,如果宓兒現在醒來了,看到球球這樣,一定會大呼小叫的抱住球球嚷嚷:“你怎么瘦下來的,你怎么變這么瘦啦,快告訴我,快告訴我,我也要瘦瘦瘦!”
江沉寒想象著宓兒醒來之后的情形,忍不住的眼底也浮出細碎的笑來。
她醒了,這屋子里很快就會熱鬧起來,到處都充斥著她歡快的說話聲,什么孤獨寂寞冷都不會存在,連燈光都會更暖一些。
她在的時候,真的很好啊。
就算那些吵鬧,那些爭執,都是讓人懷念的。
江沉寒靠在床邊,掌心里宓兒的手指仍是冰涼,懷中球球的呼吸卻漸漸平穩了下來。
他更緊的抱住了兒子,像是這是他最后的希望。
因為知道她是放不下球球的,所以她一定在努力,努力的想要活著,活下來。
房間里安靜極了,儀器的聲音滴滴答答的響著,她的生命如今就依靠著這些冰冷的儀器維持。
沒有人知道,宓兒這一刻還有沒有意識,仰或,在她僅存的意識里,她到底在想什么。
憾生坐在那位胡子頭發都花白了的老苗醫身前,他翻了翻那本已經被翻破的醫書手札,好一會兒,才輕輕問了一句:“當時,少主也是這樣選擇的嗎?給她服了忘憂,讓她活下來,卻忘記了舊事…并且,只能活十年。”
“是啊,當初,少主也是這樣做的,只是啊,這忘憂服下去,只要她稍稍想到一點舊時的事,就會頭痛欲裂,煎熬難忍,少主不忍心啊,不忍心看著玄薇小姐受那種罪,就逼著我去找解忘憂的藥…”
“能解忘憂,就要以命換命…”
“實在是,沒有兩全之法嗎?”
老苗醫搖了搖頭:“世上安得兩全法啊…”
憾生沉默了下來,依著他此時的年齡,他無法去想當時少主的心里是何種滋味,他更無法去想,少主做那個決定,用了多久時間。
而在他終于決定要為她赴死的時候,他心中又是否歡喜。
憾生沒想到,同樣的事情,會再一次的上演,可主角的身份卻變了。
當日的少主,是求而不得,甘心去死。
可是如今的江沉寒與宋宓兒,卻是彼此相愛。
如果宋宓兒只能活十年,江沉寒怎么辦?
如果江沉寒用他的命去換宓兒的命,宋宓兒又情何以堪?
這個圓,好似永遠都沒有辦法圓起來了。
“我去告訴江先生吧,這種事,還是他自個兒來做決定。”
憾生站起身:“您先好好休息,以后,說不得還要勞煩您呢。”
老醫生點了點頭,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
他也算是幸運了,這種百年都遇不上一次的事,他的有生之年,卻再一次的遇上了。
忘憂,忘憂…這世上又何曾有神藥可以讓人真的忘憂?
忘憂也不過是讓人忘卻了過去的一切,卻并不是真的讓人一生無憂啊。
憾生在門外站了很久。
這一路走來,這十一歲的少年竟也想了很多。
如果有一日,他也面臨這樣的抉擇,他又會如何去選?
當然,他希冀他這輩子都不要遇上這樣的時刻,但是,若是萬一呢…
他會為自己心愛之人,毫不猶豫的舍棄性命,還是,他根本做不到少主的十中之一呢?
憾生又想起少主對他說的那些話,他說,憾生啊,你將來若是遇到喜歡的人,一定要用盡全力的對她好。
可是,少主,你用盡了全力對阮靜微,甚至連默默為她死去都不許她知道,你的心中,真的就沒有遺憾嗎?
若將來有一日,我亦是遇到心愛之人,我想,我定不會放開她的手,無論如何,我會用盡全力去愛她,亦會用盡全力,得到她,擁有她。
少主…
我不想如你此生這般,留下永遠無法磨滅的遺憾。
少主,這樣的憾生,會讓你覺得失望嗎?
十年。
江沉寒的手指在木質紋路的地板上,輕輕的劃過一道又一道。
十年啊,轉瞬即逝的十年。
他與宓兒相識,又有多久了?
還記得那時候認識她時,她不過十八歲的年紀。
如花兒一樣的年紀,漂亮到了極致,又天真爛漫到了極致,很難想像,在那樣的一個圈子里,還會有這樣如火一般炙熱的女孩兒。
他無可自拔的被她吸引,沉淪,當時的愛意,來的快,消散的也快。
與她相識足有八年了,可分開的時光,卻有六載。
如今再細細回想,那六年時光就這樣過去,何其的浪費?
若他早知,自己會愛她這般深,他當初又怎會辜負她一個六年。
宓兒,我不舍得你死,我當然也愿意天長日久的陪你過下去,過完這一輩子。
可我更不愿意你快快活活的過了十年,就要在最美好的年紀死去。
我陪你十年,十年后,用我的命換你的命。
宓兒,我不知道從前你為什么這般抗拒我,抵觸我,執意決絕的與我分開,但我想,總歸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讓你徹底傷了心。
那么現在,就讓我用這條命來贖罪,來償還,只求,你不要再恨我,再抗拒我。
如果有來生,我們就痛痛快快的相愛,再不要這樣,虛度時光。
江沉寒強忍著腿上傷處的劇痛,他單膝跪在宓兒床邊,俯身,在她慘白的眉心輕輕吻了吻:“宓兒,等你醒來,你會忘了我,那么,我就重新追求你一次…我們,好好的愛一次。”
宓兒在混沌的意識中回到了她的前世。
“球球,來…學著爸爸這樣,張嘴,啊…”
江沉寒盤膝坐在地上,手里端著一只很可愛的卡通小碗,他嫻熟的用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面前的小孩子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