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轉眼便是正德十五年的二月初二龍抬頭,仲春時節,天氣也漸漸暖和起來,院中的桃花正開得燦爛,沐浴在朦朧春雨之中。
距離二月初九漸近,京中會試的氣氛越來越濃了,明時坊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隨處都可見到穿著舉人直裰的舉子。
不管是文人圈子,還是普通老百姓,茶余飯后談論論的話題都是會試。禮部會試每三年舉行一次,而今科的會試有點特別,那就是皇上依舊滯留金陵不歸,這意味著會試之后的殿試是不可能如期舉行了,這是自大明立國后鮮有發生的事。不少不怕死的言官紛紛上書指責當今天子不務正業,有違祖制,國將不國。言辭之夸張,仿佛皇帝一次不按時主持殿試,大明就會亡掉的一般。
另外,自從上元節的賞春文會后,徐晉的名聲大噪,儼然成為會試榜首的最大熱門,各大賭坊開出的盤口已經低至十賠四了。盤口越低表明押注的人越多,事實上押注徐晉高中會元的資金已經高達五六萬兩之巨。一旦最后徐晉沒考中,那做莊的賭坊就賺大發了,當然,如果最后徐晉考中會元,賭坊得賠上兩三萬兩的巨款。
當然,這一切都與徐晉無關,自從上元節賞春文會后,他就謝絕了所有邀請和拜訪,一頭扎進了考前的題海之中,此次會試他志在必得。此前費懋中給了徐晉,由費宏擬定的數十道四書五經題,他現在每天都要完成兩篇八股文和一道策論題目,還有兩首試帖詩,訓練強度不是一般的大。
另外,生活唯一有所改變的地方就是家里人多熱鬧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越多江湖自然就越復雜,斗爭自然也越多。
譬如現在,初夏正端著一碗剛燉好的天麻豬腦湯,躡手躡腳地往徐晉的書房門靠近,腦瓜子像雷達一樣左看又瞄,就好像作賊一般。
初夏今年十五歲,今天明顯精心打扮過,臉上薄施脂粉,更顯得眉目如畫,皮膚白里透紅,兩瓣櫻唇就如同院中的桃花一樣。
初夏躲在書房外的桃花樹下觀察了一會,并未見到那個神出鬼沒的月兒,不由大喜,三步并作兩步行到書房外,伸手叩了叩房門:“老爺…”
結果房間門應聲打開,手帕掖在腰間的月兒行了出來,一副徐府內宅大總管的派頭,繃著本來甜美的臉蛋淡道:“初夏,什么事?”
初夏頓時傻了眼,嚅嚅地道:“夫人讓我燉的天麻豬腦湯好了,婢子送來給老爺喝!”
月兒不由分說,伸手接過初夏端著的托盤,訓道:“老爺現在正忙著備考,可不能胡亂打擾,以后老爺吃的都不用你們姐妹送來書房,我自然會去廚房取。走吧,別在這里待著!”
初夏不甘心地往房內瞄了一眼,這才悻悻地離開,月兒對著前者的背影冷哼一聲,這才轉身進了書房把門關上,甜笑著把天麻豬腦湯端到書案前:“老爺,我給你燉了天麻豬腦湯,快趁熱喝了補一補吧!”說完麻利地盛了一小碗。
徐晉不禁暗暗好笑,剛才書房外的對話他自然聽到了,而且這樣的情景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擱筆接過碗喝了口,笑道:“味道不錯!”
美婢笑容更甜了,轉到后面給徐晉捶捏肩頭。自從初春初夏來了以后,月兒的每天的工作輕省了許多,這妮子每天就守在書房內外,像防賊一樣盯著,不讓初春初夏接近。
月兒這行為在徐晉看來無疑有點幼稚,但確實也省了他不少麻煩,會試在即,他可不想每天應付跑來獻殷勤的小白菜。
徐晉正在書房喝著湯,又一次潛入失敗的初夏氣鼓鼓地回到廚房,姐姐初春正在燒灶準備熱水,見狀不由輕笑道:“是不是又被攔了?”
初夏憤憤地道:“豈有此理,月兒那小蹄子欺人太甚了,這次竟然躲在老爺的書房里,氣死人了!”
初春搖了搖頭道:“妹妹,算了吧,會試在即,你還是不要去打擾老爺了。”
初夏悻聲道:“姐姐,你瞧瞧咱們現在干的都是什么活,人家拼死拼活留下來可不是為了當廚房丫頭的,以前在國公府咱們可是被人侍侯的,現在倒好,反過來侍候別人了。”
初夏恬然道:“我覺得現在也挺好啊!”
“唉,姐姐,讓我怎么說你,莫不成你還真想一輩子當個侍候人的劣等丫環?看看人家的手,都變得又粗又丑了,再過幾年就該變黃臉婆啦!”
“沒有啊,你的皮膚還還是跟以前一樣!”初春抓住妹妹的手仔細瞧了瞧,那迷惑的樣子帶著一種天然萌。
初夏不禁跺了跺腳嗔道:“姐姐,你這溫吞水般的性格幾時能改一改,真被你氣死,唉,不跟你說了,我就不信月兒那小蹄子可以無時無刻守在老爺身邊。”
初夏說完便帶著一陣香風走出廚房,估計是要繼續和月兒進行偵察和反偵察的斗爭了。
初春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安靜地坐在灶前添柴燒水。
初春雖然是姐姐,但是她性子恬靜,隨遇而安,容易滿足,沒什么野心。初春覺得目前的生活其實挺好的,老爺性子隨和沒什么架子,夫人也十分和善,就連那月兒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在這里過得很輕松自在的,不像國公府那般諸多規矩,做任何事都得小心翼翼,而且有時還要陪侍賓客。
當然,初春初夏是前年才被買進國公府的,這一年時間里都在接受調教,陪侍賓客的機會很少,最多也就是表演一下技藝,陪客人喝幾杯酒,倒是不用陪睡。不過,初春知道要是繼續在國公府待下去,陪睡賓客也是遲早的事,又或者被國公爺拿來送人,因為有幾個同時期接受調教的婢女都被送人了。
所以,當日得知自己姐妹要被送給徐晉時,初春不驚反喜,因為對象不是糟老頭子,也不是粗鄙不堪的武夫,而是一個年輕英俊、滿腹才華的少年郎。正因為如此,當日她才配合妹妹演戲,試圖留下來。
盡管現在很少機會接觸到老爺,但初春對目前的生活還是挺滿意的,不過,她知道妹妹跟自己不同,初夏對生活的期望沒那么低,而且是個有主見而執拗的人,估計不弄到個姨娘的位置是不會罷休的。
轉眼便到了二月初九,大明正德十五年的春闈大比開始了。會試一共考三場,每場三天,連續考九天,二月初九入場,等到二月十五日,所有場次都考完才能放牌離開考場。換而言之,所有考生在這九天的時間內,吃喝拉撒睡都得在考場內解決,不是一般的苦苦逼。
二月初九凌晨四點多,徐晉便起床了,在嬌妻美婢的服侍下洗漱完畢,吃了早餐便趕往貢院考場。女人照例是不能送到考場的,所以由大寶提著燈籠把徐晉送到了考場。
當徐晉趕到貢院時,看著眼前排成長蛇陣的考生隊伍,亦不禁嚇了一跳,人實在太多了,估計有幾千人。一般情況下,會試只錄取前三百人,也就是說錄取率只有百分十左右,競爭相當激烈。
徐晉在貢院外苦候了一個多小時才輪到他進場,進場前同樣有搜子搜查,不過明顯沒有童子試那么嚴格了,搜子只是隨便翻了翻考籃,并沒有伸手到褲襠里摸蛋之類的動作。畢竟參加會試的都是舉人,已經算半個官身了,自然不能像對待普通書生那般,得顧及舉人老爺的面子和尊嚴的。
徐晉領了號牌、一沓草稿紙、還有三根蠟燭便前往自己的號位。
貢院很大,能容納數千人同時考試,條件自然也比地方要好很多,茅廁都是獨立的,遠離考生的號位,自然就有沒臭號的困擾了。
徐晉找到自己的號位,先將考試用的一應物品整理好,然后便淡定地等待發卷開考。
早上六點左右,天色朦朦亮起,主考官梁儲和石珤帶著十八名同考官巡視考場,六點半準時發卷開考。
會試跟鄉試一般,第一場考兩篇五經文,兩篇四書文,以及試帖試兩首(杜撰)。徐晉拿到試卷后先瀏覽了一遍,頓時便淡定了。
試卷的第一道的題目正是《論語》中的: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而這道題徐晉前幾天剛好做過!
科舉重首場,首場重首題,如果第一道題得分高,后面的題目只要不是做得太差,通過的可能極大。
徐晉倒沒急著動筆,慢悠悠地磨默,一邊醞釀好情緒,這才提筆在草稿紙上破題:百夫可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
一名巡考的老差役在徐晉的考號外停下腳步,抻上脖子瞄了一眼,心道:“這位小老爺穩,估計能中!”
這名巡考的老差役倒是經驗豐富,通常情況下,那種表現淡定從容的考生高中概率較高,反而拿到試卷就匆匆下筆的容易名落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