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寒鴉的羽翼劃破血色月光,婆娑竹影在小徑投下一道道無比扭曲的暗影,仿若鬼影幢幢。
凌峰能感覺到掌心之中捏著的那枚青銅錢幣,突然開始變得灼熱,炙熱帶來的痛楚,讓凌峰忍不住抬起手掌,卻發現那錢幣竟然在掌心之中熔化。
而且,頃刻之間,便沒入掌心之中,消失在自己的體內,無影無蹤!
凌峰眼皮猛地一跳,這鬼地方處處透著詭異,而這枚錢幣,又是那些烏鴉丟給自己的。
如今這錢幣融入自己的身體,卻不知道會不會著了踟躇街幕后之人的暗算。
凌峰緊了緊拳頭,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撲棱棱——
烏鴉拍打翅膀的聲音,在這條靜的可怕的小徑上,顯得異常清晰。
當第十二只寒鴉振翅掠過三人頭頂時,竹林深處突然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
“當——啷——當——啷——”
那充斥著銹蝕與歲月斑駁的聲響,穿透迷霧而來,凌峰和澪,瞬間警惕起來。
而希子腕間的黑鴉印記,卻突然開始滲出暗紅色的鮮血。
希子一個踉蹌,有些站立不穩,凌峰連忙上前扶住她的腰肢,溫聲道:“怎么樣,又發作了么?”
“不…”
希子搖了搖頭,“是另一種感覺,就好像…”
頓了頓,希子才咬牙道:“有什么東西在召喚我......”
“看那邊!”
澪的聲音突兀的響起,她手中高舉的權杖驟然亮起,映照出前方一座突兀出現的建筑。
那仿佛是一座由無數活體血肉堆砌而成的三層樓閣,屋檐下懸掛的燈籠竟是剝了皮的顱骨,眼眶里跳動著幽綠鬼火。
門楣上“零號當鋪“的匾額流淌著暗紅液體,黏稠濕潤,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嘿嘿嘿…”
詭異的笑聲從閣樓內傳了出來,凌峰三人頓時瞪大眼睛,這個笑聲,令人更加毛骨悚然。
“你們不是來找我的么,快進來啊!”
閣樓內的聲音,多了幾分不耐煩,緊接著,“砰”的一聲,閣樓的大門,自動打開,伴隨著一股陰冷的寒風,吹襲而來。
“歡迎光臨零號當鋪!”
沙啞的嗓音裹挾著煙草焦香,門廊陰影中緩緩浮現一團青色煙霧。
緊接著,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佝僂老者,三角眼,山羊胡,手中握著一桿翡翠煙槍,緩緩從煙霧之中走了出來。
煙斗上的火星在煙絲間明滅不定,每走出幾步,老者便要吞云吐霧一番。
凌峰定睛望去,那老者身上的衣袍,纖塵不染,與周圍的環境,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下一刻,凌峰瞳孔收縮——老者額頭上分明長著一對細小的角。
“讓我來聞聞看。”
老者將煙槍夾到腋下,推了推鼻翼上的金絲眼鏡,然后隔著空氣,閉上眼睛嗅了嗅。
“嗯,佐佐木家的小輩么?”
他睜開眼睛盯住了希子,下一刻,這個老煙鬼吐出個煙圈,煙霧在空中凝成妖刀村正的形狀。
“嘿嘿,村正那老東西倒是守信,說好拿孫女的命來抵債…”
“你說什么?”
凌峰眉頭一皺,下意識將希子護在身后,十方俱滅的劍鋒燃起赤金火焰。
他能感覺到體內七罪之力在躁動,仿佛被某種古老存在喚醒。
“開個玩笑,開個玩笑。”
那老煙鬼擺了擺手,突然湊近到凌峰面前,鏡片后的瞳孔裂成六瓣:“有趣,你身上有祂們的氣味。”
他抬起慘白的手指,想要觸摸凌峰的脖頸,但手掌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旋即嘿嘿笑道:“既然是故人的后代,又得到灰色寒鴉的指引,來到零號當鋪,想要做什么交易,便直說吧。”
“我要取回罪血。”
凌峰凝目盯住老者,一臉警惕道:“爺爺臨終前說過,前往踟躇街,尋找魘鬼修羅,就能取回罪血。前輩應該就是爺爺口中的魘鬼修羅吧。”
“嘿嘿嘿…”
老者發出夜梟般的笑聲,煙斗在柜臺上敲出點點火星。
“老家伙已經死了么?讓我來查查看!”
說著,老者眼珠子一陣咕嚕亂顫起來,緊接著,墻壁上密密麻麻的瓶瓶罐罐,應聲震顫起來,每個罐中都浮沉著形形色色的各種物品——
有跳動的心臟、布滿血絲的眼球、纏繞符文的舌頭,又或者只是一張紙,一根頭發,一塊肌膚…
不多時,老者終于再度睜開眼睛,陰仄仄地笑道:“當年佐佐木村正用罪血換走妖刀,現在想取回罪血的話…”
煙鬼彈了彈煙灰,灰燼落地化作毒蛇游向希子,“需要一部刀譜。”
“刀譜?”
凌峰愣了一下,旋即想起佐佐木村正最后傳給希子和自己的《冥道殘月斬》。
“是冥道殘月斬嗎?”
凌峰脫口而出道。
“無所謂什么名字,但要補全妖刀缺失的刀意。”
希子咬了咬銀牙,深吸一口氣,將妖刀祭出。
“前輩請看。”
下一刻,希子揮舞著妖刀,施展出爺爺傳授給她的刀法奧義。
當最后一式“冥道殘月斬”施展出來,那煙鬼也連連拍手叫好起來。
“不錯不錯,很不錯的刀法。”
“那以這門刀法的刀譜,可以換回罪血么?”凌峰和希子,一臉希冀。
“啊,這樣啊。”煙鬼卻搖了搖頭,“恐怕不行。”
“為什么不行!”
希子咬住嬌唇,“這是爺爺畢生心血才創出的刀法!”
“不行就是不行。”
煙鬼搖了搖頭,“當年我就說佐佐木村正資質太差,那罪血說是活當,最后恐怕也要變成死當。總之,剛才的刀法,馬馬虎虎,勉強倒是可以用來交易一件別的東西,但想要贖回罪血,不好意思,辦不到。”
煙鬼說著,又吐出一個煙圈,“你們還有三個時辰的時間可以考慮,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等到天亮了要是還不離開的話,以后可就得永遠留在踟躇街咯。”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罪血呢?”
凌峰目光一凝,他之所以潛伏黑羽道場,耗費這么多心血,騙取佐佐木村正的信任,到頭來還不是為了罪血之晶!
現在這老煙鬼說換不回來,合著自己白忙活一場了。
“嘿嘿嘿…”
煙鬼的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滿口獠牙:“就用這丫頭的靈魂來抵。”
話音未落,希子突然捂住心口跪倒在地,皮膚下浮現出蛛網般的黑色血管。
凌峰橫劍擋在少女身前,一手握住十方俱滅,一手抓進妖刀村正,在胸前十字交叉。
嗡嗡!
兩柄神兵同時鳴動起來,發出輕微的震顫,柜臺上的算盤珠自行跳動,墻壁玻璃罐中的各種器官,開始瘋狂撞擊器壁。
“有點意思。”
煙鬼的目光聚焦在凌峰的身上,“看在祂們的面子上,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
說話間,煙鬼的身影在煙霧中逐漸消散。
“若在三個時辰內,你可以創造出佐佐木村正沒能完成的刀譜,我可以考慮將罪血交給你。去吧,跟隨寒鴉的指引,有個地方,也許能幫到你們…”
最后幾個字化作烏鴉嘶鳴,下一刻,整座當鋪突然開始蠕動,血肉墻壁分泌出無比腥臭的黏液。
“這地方是活的?!”
凌峰攙扶著希子退到墻角,澪立刻揮動著權杖,展開圣光結界。
滋滋滋!
黏液滴落在結界之上,發出滋滋作響的腐蝕之聲。
“啊!——啊!——”
灰色寒鴉拍打著羽翼,發出尖銳刺耳的嘯聲,“隨我來!隨我來!”
凌峰目光一凝,旋即與希子和澪對視一眼,旋即一馬當先,飛身沖在最前方。
不一會兒,眾人便在寒鴉指引下,來到了一扇血色青銅門的前方。
凌峰屏住呼吸,隱約看見青銅門后的縫隙,透出陣陣血光,無數殘缺刀鋒的嗡鳴之聲,直穿耳膜。
凌峰伸手想要去拉開青銅門,卻被澪手中的權杖擋住。
“真的要打開么?總覺得那個煙鬼,很不對勁。”
澪輕咬銀牙,今夜看到的一切,對她這個第一次從普渡教院中走出來的圣女而言,實在太過匪夷所思。
“還有別的選擇么?”
凌峰聳了聳肩,旋即伸手抓住了門環。
當指尖觸到門環的瞬間,兩側的青銅饕餮,突然睜開猩紅雙眼。
嗡嗡!
厚重的青銅門,驟然打開。
入眼而來的一切,卻比想象中更加駭人。
這是一座刀冢!
腐殖質堆積的地面插滿斷刃,每把刀柄上都纏繞著褪色的銘牌。
陰風掠過刀叢時,此起彼伏的嗚咽聲在谷底回蕩,仿佛萬千亡靈在哭訴未盡的執念。
凌峰剛踏進刀冢,無數黑影便從刀身涌出。
他們仿佛還保持著臨死前的慘狀:有被腰斬的武士拖著腸子爬行,有雙目被挖的刀客揮舞盲杖,還有渾身焦黑的修士念著往生咒…
怨氣凝結的刀光,織成天羅地網,每一道都帶著必殺的執念。
“難怪那家伙說,這里對參悟刀法會有所幫助。”
凌峰皺起眉頭,這個地方,似乎匯聚了掌控天下名刀的刀客,最后的終焉。
或許是幻象,又或許是真實,但那一道道可怕的意境,的確與妖刀激發出來的煞氣,不謀而合。
“希子,怎么樣,有什么體悟嗎?”
凌峰扭頭看向希子,希子咬牙握住妖刀,但還沒抬起手臂,便臉色煞白地咬住了嘴唇,“我…我怎么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看來,只能靠我了。”
凌峰搖頭苦笑,順手抓起妖刀村正,腦海中開始回想起佐佐木村正傳授刀法的那一夜。
但下一刻,他又搖了搖頭。
冥道殘月斬,的確精妙無比。
但終究沒能入那煙鬼的法眼。
自己在拘泥于冥道殘月斬,不論怎么去完善,最終的結果,恐怕也差強人意。
所以,他要做的,便是在這三個時辰之內,開創出一門完整的刀法!
就在這時,眼前的以前,驟然間天翻地覆。
他仿佛從刀冢被拖拽進無間地獄的最深處,周圍,哪里還有希子和澪。
又是幻象么?
凌峰眉頭微皺,刀鋒一揚,想要撕開虛幻,卻見一具無頭尸體,突然死死抱住他的左腿,脖頸斷口噴出黑血:“為何不救我!”
凌峰反手劈散怨靈,此乃修羅道,無情刀。
霎時間,無數幻象應接不暇,凌峰凝眸,一刀斬之。
一個時辰…
兩個時辰…
伴隨著誅殺的幻象愈多,凌峰瞳孔中金芒暴漲,天子之眼瘋狂解析著每一絲能量流動。
驟然間,他看見煉獄最深處,自裂縫中伸出的白骨之手,聽見彼岸傳來的葬魂悲歌,最后一式刀法如同刺青般烙進腦海。
霎時間,手中長刀似乎感應到凌峰那噴涌而出的煞氣,刀身宛如熔化一般,閃爍著巖漿一般灼燙的幽光。
“破!“
血色新月沖天而起,與巨刃相撞的瞬間,整個刀冢地動山搖。
當煙塵散去時,凌峰單膝跪地喘息,手中十方俱滅的刃口,竟生長出妖刀特有的波浪紋路。
等等…
凌峰愣了一下,他一直以為自己手握的是妖刀村正,但此刻,妖刀呢?
十方俱滅,將妖刀給吞噬了???
砰砰砰砰砰!
一道道炸響聲中,刀冢四周的斷刀,盡數化為齏粉,依附在殘刀之上的亡魂,發出一聲聲哀嘆,有不甘,也有解脫…
隨著無數怨靈散去,刀冢盤桓的煞氣,也終于消散。
凌峰輕撫刀身,自己的刀法,這算是成了嗎?
只是十方俱滅吞噬了妖刀,這又該怎么算?
他眨了眨眼睛,四下望去,然而希子和澪,卻早已不見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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