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無一例外的都說,夢游是一種睡眠障礙,是人在睡眠中的無意識活動。”“醫生說,在正常情況下,人們睡眠時,大腦皮層處于抑制狀態,但是這種抑制不夠深厚和廣泛時,就會有個別腦細胞群仍處于覺醒狀態,醫學上叫做孤立興奮點。這個孤立興奮點如果在語言中樞,人便不斷地說夢話:如果在大腦皮層運動區,就會發生夢游。”
“用醫生的話說,導致夢游的這種現象的原因,主要有白天過度興奮或疲勞,心情極端郁悶和壓抑,長期處于恐懼與驚嚇之中等等。”
江雨無聲的笑了一下,平安覺得她這聲笑有無奈,還有落寞,說:“于是,我見到你那幾次,都是去醫院看了醫生,開了藥的?”
“是啊,除了那些藥,醫生還要我放松心情,要開朗,要樂觀,我覺得他們…”
“他們說的都是廢話。”平安搶了江雨的詞,他想起俞薇那時候在醫院遭遇的,知道那些醫生在面對束手無策的或者是不治之癥的時候,就經常會用一些寬心的毫無營養的廢話來打發病人。
“我這一段,精神的確有些緊張,我有些焦灼。有些不安,前幾天你沒來的時候,我整夜整夜地失眠、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明明很累很累,可是就是沒法安眠,白天頭昏腦脹,我甚至覺得自己的精神都有了問題…”
江雨說著流了眼淚,她伸手放酒杯,要拿茶幾上的紙巾,但是酒杯沒放好,酒灑了,平安急忙起來用了抹布將茶幾抹干凈,將紙巾遞給了江雨,江雨眼睛紅紅的,無聲哽咽著:“人要是沒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那該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尤其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還是沒有做那件事,因為那都是‘睡眠中的無意識活動’,那是無法操控的,是沒意識的,就像有另一個自己存在著…這太可怕了…”
平安坐在了江雨的身邊,再次給江雨遞上了紙巾,江雨說道:“…如果有一晚,我在無意識的情況下,開了門,走了出去,到了大街上,被汽車撞了,或者從天橋上跳下去,我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因為我都是在夢中啊…或者我在夢游的時候開了窗從這里蹦出去,你哪天早上來跑步,會不會發現我在下面頭破血流一瘸一拐的?…”
江雨終于哭出了聲音,平安握住了她的手,她使勁的抓著平安,梨花帶雨的,真是我見猶憐。
好大一會,江雨看著平安說:“我想過的,我想過離開這里,去父母家,可是我要是那樣,不是讓父母更擔心了嗎?這是病,還是說不清楚的病,怎么治療,怎么看護?我要是換了別的地方,換了工作,還不知道會怎么樣,我想過的,比如說我可能會晚上無意識的跳樓,我就想給窗戶上加防護欄防盜網,可是我要是自己在夢中又使用工具將防盜網給剪開了自己再跳下去,怎么辦?”
“每次我醒來,做任何事,我都要想方設法的搞清楚自己是不是清醒著還是夢游著,”江雨說著看著平安:“平安,你說我現在是做夢嗎?”
平安拉著江雨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你看,是真的吧?”
江雨試圖想笑,可是笑著又哭,頭慢慢的抵在了平安的肩膀上,抽搐了好大一會,說:“我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我快瘋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江雨終于睡著了,平安將她抱著放進了她自己的床上,她都沒有醒來。
平安給江雨小心的蓋上了薄被,看著這個累到了極點睡得十分恬靜的女人,心里想起了俞薇。
俞薇那會,是真的患有夢游癥?還是,她所做的一切,就是為了掩蓋、達到某種特定的目的呢?
可眼前的這個江雨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有些談戀愛的同學現如今已經在外面租房子同居了,平安平時為人古怪,總是神神秘秘的,也沒人問他晚上都去哪里了,他每晚還是會來江雨這里陪伴著這個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有病還是沒病的女人。
但是他在江雨家的這段日子里,江雨一點犯病的跡象都沒有。
江雨還是每晚十二點前休息,早上和平安幾乎就是同時的醒來,而且因為作息時間的穩定,生物鐘運轉良好,氣色比平安來之前好多了,她每天早上詢問平安自己昨晚的情況,平安的回答無一例外的都是:“沒有。”
江雨自己也覺察到了,自從平安來了之后,自己的睡眠質量有了明顯的改善,甚至這兩年有些不穩定總是提前或者推遲的生理期也固定了,所以有時候她會想,難道自己真的是單身的時間太長了,自己應該需要一個男伴?不然屋里怎么有了男性的氣息,自己就痊愈了?
平安每晚還是在大門那里夾東西,但是不放紅色的毛線了,他改成了綁頭發,因為江雨已經知道了紅繩的事情,她潛意識里要是出去之后,回來將紅毛線再夾進門縫,這就起不到作用了。
不過頭發也不是自己的了,因為和江雨已經慢慢的熟悉,他就將江雨梳落的長發利用了起來。
江雨要是寫作累了,她也會出來到平安這里和他聊,談天說地的,間或的指導一下平安學習上的內容,這樣讓平安不禁的總是想起俞薇。
而江雨的房間,她要是不叫平安,平安是絕對不會進去的。這讓江雨覺得這個男學生很有意思。
時間就這樣平穩而緩慢的流逝著。
過了元旦,春節的假期又要到了,因為劉可欣明天要過生日,平安就提前在今晚送了禮物,和她說了幾句祝福的話,所以到江雨這里稍微有些晚。
可是進門后,卻發現江雨不在。
這有些意外,因為自從自己住進來之后,江雨晚上就沒有出過門,而且,她在本校的社交圈也極為有限,除了工作之外幾乎就沒有什么朋友。
她會去哪?
剛開始平安以為江雨在外有事,等了十多分鐘后,就用江雨家里的電話給她打了一個傳呼。
但是江雨并沒有回這個傳呼。
平安覺得有些不對頭,他立即給江雨的辦公室打電話,電話也無人接聽。
那邊沒人。
這樣,平安再次的給江雨打了傳呼,留言給自己回信息,接著拿了手電筒就出門開始找江雨。
他先在校園里江雨可能去的地方找,沒有任何的發現,然后就出了大學門。
平安這時候不想驚動別人,因為他不確定江雨到底現在是呈現出一種什么樣的狀態,是夢游著的,還是清醒的?假設這會報警,會不會到了最后讓人都覺得虛驚一場,這樣或者對江雨的聲譽會不會造成什么傷害。
平安總覺得江雨夢游這件事透著古怪,就像俞薇曾經一樣的古怪。
今晚特別的冷,風嗖嗖的刮著,天上也沒有星光,可能要下雪了,平安卻跑得氣喘吁吁,他將東西南三個門外都找了一遍,尤其是陰暗的角落和旮旯地方,但都沒發現江雨的行蹤。
平安不停的告訴自己,也許江雨是參加什么聚會了,聽不到傳呼的聲音,所以沒回——但是這始終只是一個安慰自己的借口。
北門,如果北門外再沒有江雨的影子,平安告訴自己必須要報警了。
北門其實不算是門,這里有一片天然的湖泊,自然的將大學和外界隔開了,順著湖水往東會走到公路上去,而現在天冷,湖面上風大,誰也不會在這個接近了零點的時候跑到這里喝西北風,這也就是平安將這里定為最后搜尋江雨的原因。
沒人。
一個影子都沒有。
湖邊栽種著一些垂柳,平安一棵樹一棵樹的挨著找,還打著電筒往湖水里照射。
足足的花了半個多小時,依然的沒有江雨的蹤跡。
平安看看時間,已經零點過十分鐘了,江雨如果此時回到家,她絕對會給自己打傳呼的!
平安越發的焦急,他順著胡跑上了坡,來到了公路邊,順著公路往前繼續的找。
今晚怎么連夜行的車都這么少!
一無所獲。
平安有些泄氣了,也有些絕望,他已經汗流浹背,他想自己這會真應該去報警了。
公路往前五百米的地方有一個天橋,平安跑到這里的時候,發現這個地方離自己當天伏擊全剛友那塊沒多遠,他忽然就想起了江雨說的她自己夢游從橋上跳下去的話,于是順著臺階往下,到了下面,這邊什么都沒有,而天橋有將近二十米長,黑漆漆的,他又往另一頭去。
這天橋下面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味道,垃圾或者誰在這里大小便的騷味和發霉的氣息混合著,十分的難聞,地上還有著一灘灘的水漬,有些地方已經結了冰,差一點將平安給滑到了。
前面靠近斜坡的水洼里有個黑影!
平安喊了一聲:“江雨!”就跑了過去。
果然是江雨!
江雨整個人趴在水里,臉上鼻孔都有血跡,有些地方已經結了冰,水里、斜坡上還散落著一些摔爛了的水果和零食。
——她是從天橋上掉下來的!
平安沒敢挪動江雨,怕她哪里有傷自己動了后會二次受傷,他輕拍著江雨的臉,喊了幾聲,但是江雨沒有回應,他再摸了一下江雨的鼻孔,有氣!
人還活著!
江雨被送進醫院里,整整的搶救了一天才保住了性命,又昏迷了一整夜,才慢慢的清醒了過來,當她睜開眼的時候,平安正趴在她的病床邊睡覺,江雨看著平安憔悴的模樣,懵然感動,心有感觸,不能自已,淚就流出了眼眶。
平安代江雨向公安局報了案,而轄區因為是劉文濤這一塊的,大家熟悉,這時劉文濤才知道平安是省大的學生。
根據江雨的敘述,她當晚去買了些零食水果,因為平時老是在辦公室坐著,這下想鍛煉一下,就沒有坐公交車,抄了近路想從大學北門湖邊繞進學校里,但是在上了天橋準備下去的時候,被人從背后推了一把,就從上面摔了下去,而后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這要么是一件故意傷害案,要么就是故意殺人未遂,因為天冷,天橋下面黑乎乎的沒人經過,如果不是平安去找,江雨昏迷著,這么冷的天凍也會被凍死。
但是劉文濤他們的調查,卻讓江雨十分的惱火。
劉文濤在大學文科院研究所進行例行走訪,結果文科院的人無一例外的都說江雨有夢游癥,或者是精神不太正常。
也就是說,研究所諸人表達的意思是,根本沒有人去傷害江雨,是她自己犯了病,精神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自個從天橋上跳下去的。
劉文濤是分開來進行詢問的,這樣的目的是怕有人串供,可是得到的結果完全的一致,這些研究所的人還說了江雨平時許多匪夷所思和難以令人相信的行徑。這樣調查就沒法繼續了,劉文濤將情況給平安做了說明,讓他好好陪江雨,說等江雨身體好了,去省里的一家精神病院去瞧瞧,興許,會有所幫助。
明擺著,公安這邊是不會認真的查了,而且平安認為,就是查,結果也十分的渺茫和令人失望,因為江雨什么線索都提供不出來,她根本就沒看到是誰推得她。
沒線索,沒目擊證人,這件事就沒法往下查,更何況還有江雨的那些同事的異口同聲,誰都不會將將江雨的事情當回事。
江雨那天幸好是全身平衡著地,先摔倒了斜坡上,而后骨碌到了坡下的水洼里,受力面比較均衡,而且因為下午沒吃飯,肚子里沒食物,否則從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來,腸子很可能就會破裂,還有一點比較慶幸,冬天穿的比較厚,否則誰也不知道江雨會摔成為什么樣。
但就是這樣,江雨的左胳膊還是骨折了,左邊的腳也崴了,其余的都是皮外傷,不幸中的萬幸是臉沒事,否則毀容對于一個女人來說是異常殘忍和難以接受的。
“不可能!不可能!”江雨面對平安的轉述情緒非常的激動:“我十分的清楚!我能感覺到是有人在我身體一側推了我一下,我當時十分的清醒!”
“天橋上面是有欄桿的,那么高的欄桿,我要不是被人推,自己跳的話按照常理怎么都是腳或者頭先觸地,這多明顯的結果,他們怎么就置之不理呢?”
“你看,我的傷基本都是左邊,那個人就是從右邊推的我!”
“不行!不行!讓公安去查,一定要搞清楚——”江雨說著看著平安:“平安,你信我嗎?”
“是,我信,江老師。”
“你看,我們在一起已經這么久了,你到底發現了我有那些不正常的地方嗎?”
平安搖頭,江雨坐起來說:“這件事要是弄不清,人人都會說我是要自殺,是犯了病!可我有病嗎?我有嗎?但是要是人人都覺得我有病了,我就是沒病都變得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