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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那個人就像一條狗(三)

  對于這些殘疾人,上次鬧事之后,縣里還是做了一些工作的,像分而化之、個別的說服、單獨的做工作、區別的對待,根據不同情況,將需要安置對象逐一排隊,一個對象一個對策的來處里,這樣的確是分化了好一部分人,但是總還有一些人不愿放棄,于是就導致了今天的這種情況。

  里面的人只見到了平安,將大鐵門上的小鐵門打開,讓平安進去。

  施工的大院子里到處是機械,這會橫七豎八的停放著,平安看看這烏七八糟的場面,沒走幾步,有一條黑狗猛地竄出來呲牙咧嘴的對著他狂叫。

  這條狗是被鐵鏈子拴著的,平安被嚇了一跳,正想走,手機響了,打電話過來的竟然是苗子峰。

  苗子峰干嘛這會給自己打電話?那他肯定是知道了阮江云的情況,同時也知道自己要去和工人們對話。

  “留縣的投資環境太糟糕了!”苗子峰張口就喊,聲音大的能將平安的耳膜震破:“刁民太多,無法無天,誰還要再去投資?”

  “我的人要是掉了一根汗毛,我要他們好看!”

  平安登時火了,毫不客氣的對話筒說:“好,你這會來工地,來給這里的每個人好看!”

  “你來不來!”

  “你來不來!”

  平安的聲音比苗子峰還大,登時將苗子峰給質問的愣了,這時墻角的那個黑狗見平安大聲的喊叫,以為是對自己,也開始狂吠,平安蹲下從腳下撿起一根一米多長的鋼筋對著狗就打:“哪來的野狗!我讓你叫!你日你媽我讓你叫!”

  “你這個扁毛的畜生,給塊骨頭就搖尾巴的吃屎貨!沒事裝的像是哮天犬,有事夾了尾巴跑你媽要多遠有多遠,我日你媽我是爺爺還是你祖宗?!瞎了眼的蠢貨對著我叫!我讓你叫!”

  平安一邊對著話筒罵,一邊使勁的用鋼筋打狗,將狗打的嘰嘰吱吱蜷縮在墻角渾身顫抖。

  苗子峰在那邊聽到了狗嗚嗚咽咽的聲音,氣的一句話說不出來,院子里的殘疾人本來以為平安在罵狗,這會也看出來平安實際上在對著電話里的人發火。

  平安打了幾下,見狗不再叫了,將手里的鋼筋一扔,問:“苗老板是在對誰發火?”

  苗子峰這會腦子急速的轉彎,語氣低了下去,說:“沒對誰發火,剛剛著急,聲音大了點。”

  “我不急!這不是我的工地也沒我的員工,我清閑的很!”

  苗子峰更是語塞,心說對付其他人的招數在平安身上不管用,這家伙就是二愣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于是嘴里就開始說好話。

  平安懶得再理他,說了一聲忙著,別叫了,回頭再聯系,將電話掛了。

  平安將手機收好,對著低眉順眼看著自己的狗狠狠的唾了一口,才往簡易房那邊去。

  本來不該的事情卻有人覺得是應該的,而且還覺得這種應該沒問題,甚至有人為這種覺得沒問題的作風站臺,那么只能說能產生這種觀念的環境出現了問題。

  幾十個人站在簡易房那邊,都形色各異的看著已經恢復了平靜的平安不說話。

  平安進到屋里面,被麻繩綁著坐在椅子上的阮江云登時“哇”的大聲哭了起來。

  這個簡易房原本是阮江云在工地的辦公室,另一個苗子峰聘請的工程管理人員好端端的坐在一邊,神情卻畏畏縮縮,顯然是被嚇怕了。

  平安一看情況,心說苗子峰我日你所有的媳婦!縣里其他人將你當財神爺,老子當你是王八烏龜!

  平安直接走到阮江云身邊,從身上掏出紙巾先給阮江云擦眼淚,阮江云得到了呵護,哭的更加歇斯底里,這時有人大聲說:“別哭了!這一會哭,那是早先笑的太多了!”

  平安嘆了一口氣,說:“怎么搞成這樣?”

  平安說著開始給大家伙散煙。他雖不吸煙,但這些年在有些場合非得用煙不行,于是身上車上總是準備著。

  “怎么這樣你們都清楚,”有人說道:“始終是騙人的!把人不當人,把我們更不當人。”

  “沒人將人不當人,誰要是將人不當人,這人首先不是人!”平安立即大聲的說:“我現在來了,代表縣里,你們工人也在,她代表外商,三對面,正好將事情說清楚,看到底怎么辦。”

  “不跟她說!她最壞!為了那個苗子峰跟自己的原配離了婚,這會和外商一起欺負我們,就是漢奸!女漢奸!”

  阮江云抽抽噎噎的,平安說:“大家心情我理解,不過,她不是苗子峰,那個人也是雇員,你們找她和他沒用,她頂多將事情給老板匯報。”

  “先將她們倆放了,留人沒什么意思,有事,我留下來談。”

  不過還是有人喊著不放人,平安問:“那大家今天到底是要綁人,還是要解決問題?”

  “我們是要解決問題,她喊著要鬧,我們被逼無奈,不能再被推到一邊不管了。”

  “先將她放了,”平安說:“她跑不了,再說,我也在這里,綁著人總歸不行。”

  平安說著親自動手,將阮江云給放開,阮江云當下抱著平安像是孩子一樣哭了起來,鼻涕眼淚的,將平安的衣服都給弄臟了。

  平安心說你這又是何苦!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原來說是建工廠的,這會成了房地產開發,你那會也保證說不會不建工廠,還說保證我們今后上崗工作,現在怎么說?”

  “對,我們只是想要工作,維持自己的活路,那時候都答應,怎么就反悔了?”

  “難道你們就能這樣耍我們老百姓?這樣耍我們殘疾人?”

  平安說:“我一定會把大家的意見向領導報告,一定會幫大家說話,這總歸有個時間…”

  “時間就時間,等就等,你不代表領導,那就讓領導來,領導什么時候來,我們等到什么時候,我們反正活不成了,有的是時間等!”

  平安耐心說:“那也要換個地方談吧?領導就是到了這里,總歸也是要集體協商的,但是我能保證讓領導聽取我的意見。再說你們怎么就活不成了?”

  平安好話說盡,大家伙憤怒的心情逐漸的平息,最后平安承諾,今后在場人的問題直接找自己,自己絕對不推諉扯皮。

  天色擦黑,這些人看今天的確不能解決問題,才算就此結束。

  殘疾人一個個的離開,簡易房里就剩下了平安和阮江云,平安一屁股坐在剛剛阮江云坐的位置上,渾身都是汗水,頭發黏黏的粘在臉上,阮江云這會倒是乖巧起來,拿了毛巾過來給平安擦汗。

  平安半天嘆氣說:“你呀,真是把我害慘了。這些人今后找我,我找誰?”

  阮江云點頭說:“是,我知道平縣長對我的恩情。我會記得。”

  夕陽如火,平安站在工地的大門口,看著遠處正在往山下落的太陽,懵然有了很累很累很累很累的念頭。

  這時手機又響了起來,他拿出來一看,是楊得志的電話。

  楊得志的語氣很沖:“你給我們鄉分那么多啤酒,誰能喝的完?”

  平安有氣無力的干笑了幾聲:“沒說一下喝完,飯要一口口的吃,酒要一口口的喝,不急。”

  楊得志:“如果不要錢,我一個人都能將酒喝完,要錢,我一口都喝不下去。”

  “你鄉里吃財政飯的盡管去分,剩下的讓底下村里的包銷,”平安說著打起了官腔,模仿著楊慶煌的語氣說:“喝啤酒又不是喝農藥,這既是經濟任務,也是政治任務,是目前壓倒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王市長的指示我們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完成,不能討價還價。”

  “完成個毬!”楊得志憤憤的說:“王經倫將留縣搞雞ba成什么了?欠了好幾個億,他倒是拍拍屁股到市里去了,他敢一個人來坡口,人都能將他給生吞活剝了。”

  平安心里笑,嘴上打哈哈:“你看你!老楊,留縣的建設成就明明的就擺那里,沒有王市長,哪能有留縣的產業聚集區?哪能有全縣經濟的騰飛?”

  “老楊啊,看問題要看主流,不要把暫時的困難夸大了,要有信心。我告訴你,縣里兩位領導已經講得很清楚了,如果給你的任務完不成,就請你將帽子交上來。”

  “交就交!我早就干夠了!”楊得志有些氣急敗壞:“解決問題還不簡單?縣里壓我,我就往下壓,鄉里干部每人十箱啤酒,中小學教師每人八箱啤酒,錢從工資中扣,然后每個農戶家里分四箱,像開展計劃生育工作那樣,我看誰不買。”

  平安正想說這就對了,楊得志來了一句:“都是第一次做人,我為什么要讓著別人?別人為什么總要想著欺負我!”

  “到時候坡口人都去上面鬧事,可別怨我沒提前給你說過!”

  楊得志說完就掛了電話,將平安噎的沒法。他看著墻角還是對著自己顫抖的狗,竟然產生和狗同病相憐的念頭,像是哭一樣的對著狗笑了一下,心說我活的還不如個畜生。

  因為陳煜要生孩子了,平安陪著她去醫院做檢查,也要準備一些東西,有兩天沒到縣里,上班后得知左尹之讓全縣鄉鎮一把手都和縣里簽了賣啤酒的責任書。

  很多人有意見,卻沒辦法,只能滿腹牢騷背地里罵娘,但是任務還是要落實,平安這天到了坡口鄉,楊得志正在和鄉里中學的校長互拍桌子,校長說他們教師要錢要工資不要啤酒,因為他們不是酒鬼,難道要老師們喝暈了去給學生上課?

  楊得志說既然你說是上面要求將教師的工資按時發放不準克扣,那你就去找“上面”,我沒有工資可給你,我能給你的只有啤酒。

  “你你你…”鄉中的校長氣的說不出話,楊得志說:“對,我就是不配當這個干部,請你去縣里告,將我趕緊撤職了,最好你來干,你要是能干的比我好,要是能讓縣里不給老師啤酒給錢,我免費給你刷一年的皮鞋。”

  楊得志這幾天簡直就快爆炸了,他肚子里有氣,見來的是平安又不是外人,他掂起電話給鄉里工作人員打過去說:“將鄉中的啤酒一瓶也不能少的給送過去,我看看誰敢不要!”

  “你你你…土匪!”

  鄉中校長罵了一句怒氣沖沖的也不理平安徑直走了,楊得志將桌上的東西用手一攉,噼里啪啦的散了一地,他也大聲罵道:“我他媽一天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人家教師飯都吃不上了,還要我去給他們做思想工作?他們不給我做思想工作就謝天謝地了!”

  平安坐下不吭聲,兩個人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楊得志停了一大會說:“我理解你。”

  “嗯?”平安不禁抬頭看楊得志,楊得志嘆息了一聲:“這么久了,我可以說句心里話了,當年你在東凡、在試驗區心情是什么樣的,我這會都能理解了。”

  “過去的事情不提,不過,有楊慶煌和左尹之在,有宗國勝王經倫在,咱們留縣的情況就不會有改觀。”

  “鬧吧,都鬧吧,這鬼日子我真是過夠了!”

  平安無言以對。

  離開了坡口鄉,平安還有幾個鄉鎮要去。需要他面對的、需要他去做工作的還有幾個鄉鎮的干部們。

  楊得志和自己認識的時間長,打攪的時間長,他現在理解了自己當時的心情,可是別人呢?會怎么想自己,或者根本就沒想,因為別人干嘛要理解你的人生?

  再者,楊得志理解的是自己的從前,現在呢?誰能知道?

  忙了幾天,回到縣里,楊慶煌開了會,顧建民和幾個人說:“經過這一段上促下銷,全縣的形式非常好,是大好不是小好,群眾的熱情也很高,一些基層干部還表態說,縣里建設只要需要錢,我們也愿意往出掏。”

  顧建民這種話都說的出口,這人真是沒救了。平安眼觀鼻鼻觀心,依舊在最不顯眼的那個位置坐著,他聽到楊慶煌總結了一句:如果按這樣的銷售勢頭,留縣明年啤酒的銷售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這個值得大書特書一下,很有必要。

  與會人員紛紛點頭。

  會議結束后,平安走出來,忽然有了不知道該往哪里去的錯覺。

  哪都不清凈。他朝著辦公室走了幾步,又調轉方向下樓,坐車里四下轉悠兜風,直到陳煜的母親打電話說陳煜可能就要生了,他才往市里急急的奔赴而去。

  陳煜生了個男孩。

  看著兒子一臉皺紋紅彤彤的臉,平安覺得小家伙像是剛剛出生的小老鼠或者是沙皮狗。

  人都說無官一身輕、有兒萬事足,萬事足不足還感覺不到,一身輕,似乎永遠是輕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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