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166章過山車(一)

  宋準給平安發來了一條短信,內容是“男女相親,女的拿出了碩士證,男的拿出了博士證;女的拿出了駕照,男的拿出了a1照;女的拿出了房產證,男的拿出了別墅證;最后女的眼睛睜得透圓,說,咦,你不是前幾天給我辦證的那個人嗎?”

平安看了一笑,正想著給宋準回個什么內容,有人敲門,工作人員進來說有個叫馮寶寶的女人,說是平縣長母親當年的同事,想見你。手機端  母親的同事?

  馮寶寶四十多歲,能看得出年輕時是位容貌不錯的女人,衣著得體,進門對著平安看看,點頭說:“你長得真的像你母親。”

  平安的母親劉紅艷去世多年,有老同事門來訪,不知道有什么事。

  平安和馮寶寶并排坐在沙發,喝著茶,聽馮寶寶說:“我知道你家以前住的地方,不過去了,已經換了人,打聽了好久,大家都不知道你現在住在那了。”

  平安點頭說:“是,我搬家了。”

  “后來,聽你對面住的一個女的說,她說和你是同學來著,才知道你在這里工作。”

  對面的女人?

  米蘭?

  “我那時候,和你媽媽都在市劇團,我們兩個是同一批進團里的,練功什么的都在一起,吃住也在一起,算來,她我早進團兩天,我給你媽媽叫師姐。”

  “我離開劇團的早,現在在省里一家事業單位班,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媽媽去世…”馮寶寶黯然了一會:“這會來,其實本來是想讓你媽媽幫我一個忙的,但是…所以,反正來了,來看看你,希望,沒有打擾你。”

  馮寶寶找母親幫忙,而不是找平安。平安有些想知道,自己的母親能幫這個老同事什么忙?

  平安這樣想,主要是劉紅艷在世的時候,除了會唱戲,是在人情世故和生活里的瑣事幾乎全然不通的一個人,有時候平安真的懷疑母親離開了父親還能不能生活的下去。

  但是劉紅艷在外面的形象非常好,從來都是一副本市知名藝術家的面目示人,誰能想象的到這位市劇團的團柱子在家幾乎從來沒有做過一頓飯,從來沒有刷過一個碗,從來沒有打掃過一次的房間,從來沒有做過家務,甚至,從來沒有去參加一次平安的家長會。

  有人說男人都有戀母情節,但平安絕對沒有,他曾經一度的懷疑父親為什么會娶了母親。或許是因為母親會演戲,所以將父親給欺騙了?

  用父親一次在生氣的時候說母親劉紅艷的話,她應該嫁給藝術。可藝術給不了她丈夫和孩子以及家庭的溫暖,或者劉紅艷需要的只是一個為她做飯打雜的傭人,但平秋明也是一位光彩照人的大帥哥,怎么會甘心做傭人?

  父親確實為母親付出的太多了,有時候想,要是父母離婚的話,平安絕對會選擇跟著父親而不是母親,但他們一直那么的吵吵鬧鬧的將著,直到出事…

  因此平安覺得自己一定會找一個會操持家務并且安心于操持家務的女人結婚,而不是一心的追求什么“藝術”追求什么“事業”不承擔在家庭生活應該承擔的責任將家當賓館的女人。

  有母親的耳濡目染,平安唱歌跳舞其實都不差,但是學校那會但凡的組織什么藝表演,平安堅決的不去參加,即便被選了,他也會找理由退出,甚至假裝拉肚子鉆進廁所幾個鐘頭不出來。

  平安特別討厭在臺跳來唱去的,這源自與對母親所作所為潛意識里的排斥。他曾經想,自己長大了,一定當一個坐在臺下主要位置看演出的人,等演出結束,自己以“親切和藹的態度臺和當晚主要演職人員合影留念”的那種身份出現,而不是賣力的在臺蹦蹦跳跳扯喉嚨拉嗓子吼了半夜但下面觀眾其實任憑誰在那么多人都認不出你是誰的人。

  父親是理解自己的…平安的思緒跑得很遠,他不由的想到了俞潔,這一刻豁然明白了,不是俞潔不嫁給自己,其實自己知道選擇俞潔等于像選擇了母親那種女人一樣,也是說,如果俞潔不做改變,一心的想當花木蘭第二的話,那么自己根本不會選擇俞潔做自己的妻子,因為那跟父親娶了母親沒什么兩樣…

  平安的電話一會一響,工作人員一會一進來給他匯報并簽字什么的,這樣讓馮寶寶覺得自己來的有些冒昧,但平安心里想聽馮寶寶說一些關于母親的往事,因此這個談話斷斷續續的,一直持續到了午。

  “我是想辦內退的,因為在我們那里,只要工齡達標,內退工資和在崗差不多,以我的工齡,辦內退應該是綽綽有余了。”

  “不過,我去了人事部門后,給的回復是,內退要三十年工齡,我的工齡不夠。”

  馮寶寶輕笑了一下:“我看年齡是不可能工齡三十年的,但我和你母親都是十二歲進了市劇團,然后,我考大學去讀書,再然后畢業分配工作,輾轉幾個單位幾個省,到現在,工齡三十年只會多不會少。”

  “哦,”平安點頭,問:“那是怎么回事呢?”

  “人事給我的答復是,我進劇團時候的手續不全,沒有調令,而根據人勞廳的規定不算正式招工,所以我大學期間不能算連續工齡,工齡只能從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算起。”

  “我十二歲進劇團,在劇團唱了六年戲,十八歲離開了四年音樂學院,要是按照人事部門的說法,這一減,我少了整整十年。”

  “所以,他們這樣算我是不能答應的,我問,怎么不算正式招工呢?劇團是國家集體編制,勞動局有登記的啊。他們說讓我去當地勞動局查吧,找一下當時的調令。”

  這時候下班時間到了,平安請馮寶寶去吃飯,到了外面的飯店,坐下點了菜,馮寶寶繼續說:“這間還發生了一件事,這話我本來不好意思說,不過,我來也主要是為了這個,你是我師姐的孩子,我也不當你是外人…拿檔案的那個人起身辦事,我看到我的檔案面有一行字,是‘該同志作風敗壞’。”

  馮寶寶頓了頓,喝了口水:“現在的人不能理解這個‘作風敗壞’是什么意思,在我們那時候,這簡直等于在宣判你是有罪的。”

  “作風敗壞對于我而言是什么呢?所以我只能一步一步的查,查到了劇團。”

  “可我和你母親那會才多大?是跑龍套的小孩子,那時候人們都單純,我和你媽媽甚至連女人之所以為什么是女人都不懂。這當時都鬧了笑話,正在演戲,我身不舒服了,將戲服都染了臟了——對不起,我不該這樣對你說話,但這的確是真的,我們那時候真的有些傻乎乎的,我和你媽媽都嚇傻了,身流血,以為自己要死了、是練功給練成那樣的,兩個人還抱在一起哭…”

  平安表示理解,馮寶寶接著說:“有這樣一件事,現在你聽了覺得在講故事,但在當時是真的發生過。我有個同學準備參軍,通知都發了,親朋好友去飯店擺了一桌歡送他,誰知他喝的有點多,女服務員送菜過來,他隨手掐了一把女的屁股,店老板告到縣武裝部,同學馬被部隊退了回來,退回來還發個通知,面寫著:作風敗壞。結果我那個男同學看見這幾個字,當天晚吊自殺了。”

  平安知道這件事,曾經父親和母親在閑談的時候說過。

  “還是說當時進劇團的事。我們那批招了十個人,我記得當時工資十九塊八,糧票四十五斤,都是國家發的,也是說,我和你媽媽當時是招工,不是調動,要什么調令?”

  平安:“是,十九塊八是當時集體編制的學員工資,第二年是二十八塊五。四十五斤糧票是運動員和武功演員的糧食定量。”

  “嗯,對,我們每天早晨五點起床,先對著墻壁吊嗓子,站樁,練身段,然后排隊跑圓場,然后壓腿、踢腿,打前翹、打旋、打翻兒。練完毯子功,再練把子功,先是刀,再是劍,后面是棍子…”

  追憶往事,馮寶寶的眼神有些迷離,平安用公共筷子為她夾菜,馮寶寶說了聲謝謝:“練功的苦是離開劇團以后才回味過來的,后來看電影,那些電影的老虎凳算什么酷刑呢?我和你媽媽一進劇團在凳子練功,后來腿筋拉開了,還往凳子加磚頭,后面還有人架著身體拼命往下壓,直到我們的頭貼住腳尖!下來后還要接著踢腿,踢夠三十下,再劈叉…”

  “我又說的遠了…”馮寶寶再次抱歉,平安說:“沒事,我很想聽聽你們過去的事情。”

  馮寶寶說的練功的話,劉紅艷那會很少在家談起過,這會聽馮寶寶說,有助于讓平安了解自己的母親。

  “還是說檔案,我來咱們市,是找當時劇團的團長的,可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團長那時候年紀都不小了,這會,當然人都不在了。”

  “我去過了劇院,以前的劇院早變樣了,周圍建了很多建筑,連劇院一邊靠街那兒都成了商鋪,還有,院里的水井,也被填埋了,真是大變化。”

  平安:“是,聽說老劇院要被拆了,我很久沒去過,哦對了,你說的劇院那個水井,后來出過事,有個孩子掉進去了,撈出來人已經不行了,于是,給填了。”

  馮寶寶哦了一聲:“水井跟前的那棵樹也不在了。”

  “歪把槐樹?早砍掉了,那會都說小孩掉井里是因為那棵樹,槐,木頭的鬼,都認為不吉利。”平安解釋。

  “哦,也是,說起那棵樹,真是有些不吉利,我們那會,樹還小,有一人多高,我和你媽媽經常在樹下誰長的高…”馮寶寶說著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一次,我和你媽媽發現樹枝有人插了一盒火柴,我問你媽,樹能結火柴?”

  “你媽媽說樹哪能結火柴,樹能做火柴棍子打我屁股。后來,才知道,樹的那盒火柴是有人對暗號呢?”

  馮寶寶說著笑了,平安也笑:“跟遞情書一樣吧?”

  “也是也不是,是我們團一個男的和一個女的,關鍵是男的結了婚,女的呢,可以說是我們當時的臺柱子,長像,身段,真是這么多年都沒有再見過那樣的角了。”

  平安問:“是說,結了婚的男的和你們當時的女主角相愛了?”

  “怎么說呢,沒出事的時候,兩人挺好,后來他們的事情被發現,男的被以作風不正給抓了,女的…”

  馮寶寶忽然愣了:“…不好意思。我想,我知道我檔案里那句作風不正是怎么來的了。”

大熊貓文學    奪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