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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蕩秋千(四)

  平安這下在縣委辦等了很久,直到天已經黑了,宗國勝和王經倫將他叫到王經倫的辦公室里。

  讓平安坐下,并讓秘書給沏了杯茶之后,宗國勝先說道:“我還不知道你要到輕工局工作,縣里的安排,看來是有些不妥當的。”

  “像你這樣的年輕干部,有魄力,能力強,具有改革精神,又有高學歷,要動就應該要提拔,怎么能到一個局去呢?應該更為全面一些的好。”

  宗國勝說著看向王經倫:“你們班子是怎么考慮的?”

  宗國勝的語氣都是詰問,王經倫說:“當時主要考慮縣里輕工業這一塊比較薄弱,底子不好,平安在東凡干的很不錯,我想讓他將輕工業這一塊給抓起來,速見奇效的意思。當然,也考慮過讓他去坡口任鄉書ji的,可還是倒向了工業這一塊。”

  宗國勝和王經倫的對話讓平安更加的糊涂。

  宗國勝為什么會關心自己的去向?還批評王經倫對自己的安排是錯誤的?

  難道這一切和郭全洲的到來有關?可是自己根本就不認識郭全洲,更沒有任何的交集。

  此時平安不能不表態,宗國勝和王經倫的一唱一和,其實就是給王經倫一個臺階下,平安要是不把握住,那就太不識好歹了。

  平安真誠的說:“無論我到哪個部門工作,都是需要,我個人不會有任何的怨言。我會聽從指揮,服從命令,盡職盡責,做好本職工作的。”

  宗國勝擺手說:“東凡鄉近幾年來的勢頭我是關注了的,你對工作沒有要求,但我不能不對此做出考慮。”

  “那個醬菜廠搞的就不錯,這就是能力的表現。我初步的意見是由你出任留縣副縣長,分管工業和商貿。”

  宗國勝又看著王經倫:“留縣需要這樣年輕有擔當的干部,我們市更是需要很有事業心的年輕干部。看著你們前赴后繼的,我就放心了。當然這是我個人意見,具體安排,你協調一下。”

  宗國勝完全的將平安和王經倫劃了等號,似乎兩人都是自己的人,態度很坦誠和私密,就像是家長和自己的孩子在說話。

  平安饒是自持定力強,也有些懵了。

  副縣長?

  自己?

  可這一切究竟是為什么呢?

  “我先走了,你們倆再談。”宗國勝說的似乎不知道郭全洲還在等著平安,很隨意的擺擺手離開了,王經倫沒有再坐下,對平安說:“郭shu記在等你,我們過去。”

  平安無話可說。

  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什么。

  平安此刻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懂得了一個窮瘋的人得知自己中了幾百萬的那種心情,可是買彩票的錢這人都沒有,這就如同自己不認識郭全洲一樣,真是天上掉餡餅。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兩人到了縣賓館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套間外,等了通報后,宗國勝從屋里出來了,對著平安說:“去吧,郭書ji在等你。”

  宗國勝在郭全洲這里?他速度真快。

  也對,他這會不在這里,又會去哪里?這是一個多么好的和領導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啊。

  平安心里呯呯的狂跳著,手心情不自禁的出了汗,感覺這比和劉可欣、俞潔、彭佩然之間做男女那種事還要刺激。

  郭全洲的臉長得十分普通,但是氣場很強,那種不怒自威讓平安心里折服。

  坐下之后,郭全洲問起了關于鄉鎮企業的事情,關于省鄉鎮企業工作會議的精神如何實施,然后讓平安結合自己的工作談談認識,再下來郭全洲說了通過對留縣的調研,當前需要的不僅僅是對改革的膽識以及勇氣,還有就是腳踏實地,不能浮夸。

  自始至終,郭全洲一直在談工作,其余的什么都沒問。

  和郭全洲在一起,平安真的就像個一個晚輩,他的確太年輕了,給他換上一身休閑服,見到他的人肯定會以為平安還是一個在校的大學生。

  但是這個“大學生”馬上就成為了留縣的副縣長。

  郭全洲結束調研的一個星期之后,平安正式的出任留縣人民政府副縣長。

  這不會又是在做夢吧?

  平安有些極度的懷疑自己,他讓彭佩然用指尖使勁的掐自己,感覺是真的疼!而彭佩然用更為激烈的方式,持久的在平安身上瘋狂的馳騁搖曳直到轟然倒塌之后,抹著一身的汗水說你沒做夢,我才是做夢了,我前幾天剛剛和一個鄉長做了愛,幾天后又和副縣長睡在一起,這才是真神奇。

  平安給俞潔打了電話,詢問之后得知俞潔并不認識也沒有接觸過郭全洲,他想來想去的,懷疑到了那個在省城碰到過的大三女學生陳煜,甚至想著貌似總是大大咧咧的宋準和郭全洲有關聯。

  可是經過平安的私密調查,通過學校的老師賈世堡查陳煜的檔案得知,陳煜的父母就是兩個普普通通的中學教師,除了名字上陳煜的哥哥叫陳杰一個妹妹叫陳玲之外,她的父親叫陳冠泰。

  陳冠泰,不是陳富貴。

  陳玲,也不是陳寶。

  但是這也不能說明什么問題,起碼這一切和曾經做的夢里有著本質的不同。

  這個世界真是太奇怪了。

  機遇就這樣從天而降,砸到了平安的頭上。

  后來,平安和俞潔探討過,俞潔覺得可能有兩種情況讓郭全洲知道了平安:第一,平安曾經救過一個孕婦,上過報紙,稍微有些知名度;第二,平安在東凡搞的那個醬菜廠一直在市里省里打,這樣可能讓郭全洲看到了,于是將兩件事合二為一,了解到平安是個實干的青年干部,再或者,郭全洲有一天吃起了東凡生產的醬菜,正好到留縣來考察,關鍵下面的人郭全洲誰也不認識,就想起上過報紙辦了醬菜廠的平安了,于是,才有了后面的這一切。

  這似乎有些道理,但又似乎不可能。可如果像是俞潔分析的,那這一切才是真正的魔幻,郭全洲就是提了一下平安的名字,平安就“噌”地坐了火箭躥了起來!

  即便魔幻又怎樣,已經成為了事實了。

  這些事自己心里明白就好,表面要不動聲色,越是打太極,別人越是搞不清你的底牌,那才好。

  王經倫在平安當了副縣長之后,一次閑談的時候很隨意的說:“郭書ji對你一直很關心,這次他來留縣,我跟宗shu記談讓你到縣里來工作,他非常。”

  是嗎?此地無銀,你會主動要我來縣里工作?平安笑了笑,未置可否。

  顧建民也專程的給平安打電話祝賀,隨后在請平安吃飯的時候說:“郭書ji能在那么多人面前提你,可見你們的關系肯定不是一天了。平副縣長,我真是眼拙了,還真沒看出來。”

  看出來沒看出來都不要緊了,反正平安已經成為副縣級干部,別人要亂想,隨便想去吧,反正比當輕工局局長好。

  想來想去,平安還是要查查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么。他到省大去查陳煜的資料,去宋準那里旁敲側擊的時候,那幾天的天氣很好,但是最終沒有結果,這讓平安更加的迷惑和心里沒底。

  站在省大的大門口,平安忽然覺得自己是一條流浪的狗,從留縣到省城,心里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膽怯。

  有些人越活越膽大,有些人越活越害怕,膽大是自信和張狂,害怕是因為對生命的敬畏和對前程的未知。

  平安覺得這個城市的樓房和大街上每一個人的目光都在拒絕著自己,自己在留縣已經可以算是活的比較體面的一個成功者了,可是在省大,在省城,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故意打了一個很嘹亮的噴嚏,但是他發現自己像是透明一樣的存在,沒人注意自己在干什么,沒人注意自己是誰,更沒人在乎自己是誰。

  平安將手插進褲兜里在省大校園里漫步,猶如走在一條充滿了荊棘的羊腸小道,這條路像是通往了毀滅無底的深淵,而這個深淵其實就是叫做記憶。

  從一文不名到副縣長,鬼知道自己究竟都經歷了什么。

  踽踽獨行之后,平安終于意識到了這是別人的城市,這是屬于別人的舞臺,自己從始至終都只是這個城市的入侵者和過客之一。幾年前從進入這座城市的第一天起,就被這座城市否定了。

  想從陳煜、宋準這里發現一點什么的平安一無所獲,他有些垂頭喪氣的回到了市里的家。

  這個時候傍晚降臨,對面樓里的米蘭正在準備一家人的晚餐,平安看著米蘭忙忙碌碌的樣子,忽然的有了一種憤恨,他覺得其實自己早就恨透了這個一直居住的小區,對面那個生活的一直很美滿幸福的米蘭潛意識里對自己造成了一種難以痊愈的創傷,從前在高中那會這個創傷已經存在了,這個創傷在自己而言就叫做孤獨,不然自己就不會老是想在做夢里改變自己的生活境遇。

  米蘭什么都不知道,她很難想象到自己的同學現在的鄰居會那么的無緣無故的仇恨自己。平安心說是的,米蘭你沒有錯,但是你的存在就是個錯,就如同俞潔一樣,她將身體給了我卻不嫁給我就是個錯。

  你們都是個錯誤,因為我和你們都認識所以我也是錯誤的一部分。

  我他媽的因為你們一個個的出現改變著自己,這種改變是我樂意的嗎?我還要調整自己改變自己到什么時候?

  操他媽的!這種人生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可是我除了去適應它什么都不能做,老子這他媽的就是被生活給強奸了。

  平安很快就搬離了這個小區,將父母留下的這棟房子給賣掉了,他覺得是時候和從前徹底的決裂了。

  平安告訴自己,甭管米蘭之類的和自己認識的人今后幸福不幸福,自己眼不見心不亂,一切從今起都與自己無關。

  平安搬家搬得非常秘密,沒有驚動任何人,他知道如今自己的一舉一動在留縣都會有人注意的。搬家就是為了能安靜的生活,如果人盡皆知,那就失去了搬家的意義。

  在留縣六位副縣長中,從先來后到這個順序來看,平安是排在最后一位的,但這個排序并不重要,唐高增給平安安排了最好的辦公室,配備同別的副縣長一樣的辦公用品,屋子里還掛上了一幅蒼鷹展翅圖,看上去很氣派,一副胸懷留縣放眼世界的樣子,讓人很容易就聯想到“鯤鵬展翅九萬里”的壯觀景象。

  平安面對唐高增有著最初的尷尬,盡管唐高增表現的很是平常,平安還是想和唐高增找時間好好談談。

  唐高增對這個曾經的下屬表達了足夠的敬意,他特別對平安說:“這是按照常務副縣長辦公室的標準配置的。因為你最后來,其他副縣長也不會有意見。只差一樣,就是少個女人。原諒吧,老弟,不敢配女秘書啊!”

  唐高增這句“老弟”叫的平安心里一熱,很感動的說:“唐主任,你真的費心了!”

  唐高增看到平安眼里的真誠,他點頭出來,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心潮起伏,眼睛不由的有些濕潤了。

  說妒忌是肯定的,但平安畢竟是平安,不是顧建民,如果顧建民成了副縣長,唐高增覺得自己肯定會像被諸葛亮氣瘋的周瑜一樣吐血的。

  唐高增見證了平安的步步高升,從二中的教師到縣府辦工作人員,再到副鄉長鄉長,一直到如今,這下,唐高增反倒是要伺候平安了。

  人生的命運,真的是說不清楚。

  唐高增只是心里不平衡,但對于平安唐高增還能接受,謝樂迪卻真的已經快要發瘋了。

  平安一當副縣長謝樂迪稱呼平安就得改口,從前都是對平安直呼其名,平安長平安短的,叫一聲平鄉長也是敷衍,現在,表面上除了要恭恭敬敬,還是要恭恭敬敬,更是要表現的服服帖帖。

  只是謝樂迪想得多了,曾經平安給他說的那些狠話是有時效局限的,此一時彼一時。謝樂迪不知道自己在平安的心里水平等同于楊得志,平安那會已經放過了楊得志,也就原諒了謝樂迪,當然這是在他們不再對平安使絆子為前提條件的。

  解決了主要矛盾次要矛盾就迎刃而解,楊得志和謝樂迪都屬于次要矛盾。可是平安的這種觀念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謝樂迪都沒有領悟到。以己度人,謝樂迪沒覺得平安會放過自己也沒理由放過自己,因此謝樂迪表面對平安的恭恭敬敬和服服帖帖心里總是不由自主的帶了一些棲棲遑遑。

  謝樂迪是辦公室副主任,手下有六個文字秘書,這六個秘書是領導出行的時候可以隨便挑著帶走的,正常情況下,除了傅瑩花出門帶唐高增或者謝樂迪之外,其他副縣長一般是不帶副主任出門的。因為縣長們帶的人,都是打雜的,拎包的,說白了就是充當私人秘書的角色。

  在這個慣例下,平安沒有資格帶謝樂迪出去,當然不是說沒有可能,這不絕對,謝樂迪在心里祈禱蒼天永遠不要給平安這個機會。

  謝樂迪覺得,自己被生活給結結實實的強奸了。

  謝樂迪不知道,平安和他有同樣的感覺。平安覺得生活對每個人都實施著強奸,只是強奸的程度和時間體位各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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