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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萬萬沒想到

  留縣有個傳統,如果有重要領導來視察或調研,縣里會提前做一份相應的接待方案,如果是級別比較高的領導來,還要采取一定的安保措施,比如派警察站崗,用警車開道,而且領導來了,一般都會有隨行記者,縣新聞部門也會派記者進行跟蹤采訪,只不過多數情況下,等消息發出來的時候,領導已經離開了。

  一般來說新聞最講時效性,而之所以要等領導走了之后才發布消息主要是為了穩定。近兩年來,留縣往上面告狀的人數有增無減,去市里省里的,還有去首都的,告狀的形式五花八門,躲避接訪的辦法更是數不勝數,彭佩然的公公林偉民那里壓力就特別大,同時,因為各種告狀給留縣帶來的負面影響也讓各部門工作十分被動。

  因此,縣里一般不會提前披露領導的行蹤,領導來了,縣里會要求下面鄉鎮和公安看好那些老告狀戶們,防止他們出來鬧。

  策源村的潘天慶老婆苗歡歡當時被鄉里結扎,潘天慶鬧得很厲害,鄉里讓平安幾次三番的帶人做工作,最終潘天慶同意了賠償方案,主要是他的女兒患了一種叫朗格漢斯細胞增生癥的病,他需要拿賠償款去給女兒治病。

  潘天慶四處尋醫問藥,賠款很快就花光了,還欠了一屁股賬,可女兒最終還是沒有醫治好,死了。

  潘天慶的女兒死后,他的妻子苗歡歡精神就漸漸出了問題。

  苗歡歡原本就不愛說話,女兒死后,幾乎就更變成了啞巴,嘴里幾天難得冒出一個字來。再到后來,她犯了病,一看見別人懷里的小孩,她就跑過去搶來抱,還在孩子臉上不住地親,因此街上那些帶孩子的女人都很討厭她,有時還會打罵她。

  這樣潘天慶就沒有了后,他想再要一個孩子,可是苗歡歡那時候即便做了輸卵管修復,肚子始終沒再有反應。于是,潘天慶又跑到鄉里,稱苗歡歡自從被強制做了結扎手術后就沒有懷過孕。

  潘天慶認為自己唯一的女兒沒了,老婆不僅不能生了,精神還出問題了,這都跟當時鄉里的錯誤執法有關系。

  潘天慶要求鄉里為自己和妻子負責,但楊得志認為協議早已經達成,這會潘天慶就是無理取鬧。

  潘天慶不管鄉里怎么說,有事沒事就跑到鄉里找人討說法,有一次攔住了楊得志,楊得志問潘天慶:“你說你老婆的輸卵管沒連通,有什么根據?”

  潘天慶:“如果要是通了,怎么懷不上孕?”

  楊得志:“懷孕是男女雙方的事,你怎么把問題歸結在你老婆一人身上?”

  潘天慶:“跟我老婆當然沒關系,是你們造成的。你們前前后后往我老婆的小肚子上劃了兩刀,一刀結扎,一刀修復,我不找你們找誰?”

  楊得志:“你老婆會不會懷孕,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醫生說了算。帶你老婆去縣醫院檢查,不行的話,市醫院也可以,看到底怎么回事。”

  潘天慶冷笑:“你說的話我就不信!醫院和你們一回事,醫生都聽你們的話,你們想讓他們說什么他們就說什么,他們的話我信了才見了鬼!”

  楊得志勃然大怒:“那你到底要怎樣?”

  潘天慶呵呵的說:“我想怎樣就怎樣。”

  楊得志郁悶,心里罵著刁民,吩咐今后鄉里不要再管這個潘天慶。

  潘天慶卻不依不饒,有一次他到市里告狀,市里接待的領導說那你要是不服,就去起訴你們那的領導嘛,你總是這樣沒什么結果,希望你通過法律途徑解決問題。

  潘天慶聽聽回來,楊得志從縣里知道了潘天慶告狀的內容,再次傳話給潘天慶:“你這樣長期告狀,也不干活了,自己日子過不好,還浪費政府資源,我歡迎歡迎你到法院告我們,法院怎么判我們怎么做。”

  但潘天慶始終拒絕走法律途徑,他就一句話,認為不管是醫院還是法院都是和楊得志穿一條褲子,醫生幫著楊得志和鄉上的人說話,法官當然要幫著鄉上人說話,他就是要往上告,告到上面領導為自己解決問題為止。

  從這之后,潘天慶但凡知道上面有什么重要會議,或者要舉辦什么重大活動,有什么重要領導來訪,他就格外的興奮。

  潘天慶還見過本市市長。有一次是市長接待日,潘天慶見到了市長,市長問他:你反映什么問題?潘天慶說:我要告狀!

  市長問:你要告什么狀?

  潘天慶他突然失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腦子里一片混亂。

  一直告狀,到了該說自己的訴求的時候,潘天慶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在他隨身帶了相關材料,他把材料遞給市長,語無倫次:我要你們給我解決問題。

  市長做了批示,到了縣里,縣里責成東凡將問題解決,鄉里再次讓潘天慶帶他老婆苗歡歡去醫院,潘天慶再次的拒絕。

  事情就這樣陷入了一個圈,周而復始的,鄉里拿潘天慶沒辦法,潘天慶還是動不動就去告狀。

  這天鄉里接到上面的通知,說是國家研究發展中心巡視員的李達天先生要來縣上調研,李巡視員雖然不是領導干部,但畢竟是正廳級,而且是首都來的,要是有告狀的人去糾纏,當然會造成比較惡劣的影響,因此縣府辦在做好保密措施的同時,也要求各鄉鎮、各部門務必看好自己的人,守住自己的門,全力維護社會穩定。

  鄉里將文件傳達轉發給了派出所,并明確了“誰主管、誰負責”原則和“四定”要求,即:定領導、定專人、定方案、定時限,落實包保責任,具體時間為今天、明天和后天。

  這種調研的事情比較普遍,各鄉鎮已經司空見慣,唐高增給平安打電話說調研組一共四個人,有李達天巡視員,還有一個首都大學國民經濟學專業的博士生,據說這個博士生來頭不小,其叔叔是某部位主要領導。

  陪同人員之一人是省里某廳的一位處長,另一個人物是一位教授。這位教授據說已經七十多歲了,是著名的書法家、畫家、古玩鑒賞家,也是李巡視員大學時的老師。

  李巡視員之所以專程來留縣調研,是因為國家研究發展中心的一位重要領導在一本雜志上讀到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是留縣相關部門和宣傳部門寫的一份關于本縣蔬菜種植和工業發展有機結合的調研報告,報告雖然還不夠成熟,但當中的部分內容引起了那位重要領導的高度重視,國家研究發展中心通過研究,決定派李巡視員到實地進行調研,并要求其帶回一份關于留縣農業與工業發展的詳盡報告。

  東凡鄉這會已經成為全縣全市的典型,據數據顯示,鄉鎮企業產值和利稅進入全省“十強”鄉鎮的第七位,在平安的設想里,準備以醬菜、蔬菜批發、面粉加工為龍頭,形成三大產業支柱,進一步將東凡鄉的經濟提高一個臺階,因此忙的團團轉,對于縣里此次的接待調研,他并沒有放在心上,工作交待下去后,他就忙自己的事情了。

  調研工作進行得很順利。王經倫去外省參加一個招商活動了,傅瑩花主動提出要陪調研組下鄉調研,但被李巡視員謝絕了,李巡視員說傅瑩花統管全局日理萬機,對于此次調研的內容傅瑩花熟而不精,讓分管的副縣長陪同,這樣“專業更對口”既可。

  于是,副縣長帶著留縣相關干部一干人,開了兩輛車,陪調研組東奔西跑。大家雖然受了不少累,但他們都認為首都來的巡視員與眾不同,非常務實。

  比如前次市里政xie主席,也就是顧建民鄉長的岳父說是來留縣調研,其實只是約了一幫人在顧建民所在的井口鄉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打了半天的撲克牌,后來快到了吃飯時間,顧建民的岳父看到井口鄉的水很清澈,說水這么好,里面的魚一定很好吃,要安排人去弄幾條。

  其實井口鄉的水里沒魚,這個難不倒顧建民,再說也不能掃了老丈人的雅興,他讓人立即搞幾斤野生河魚來。

  顧建民的話讓陪同的副縣長感到滿意:領導雖然吃不出你們弄來的魚是不是井口鄉的溪水里長出來的,但河魚和人工飼養的魚,他老人家是一聞就知道的。

  顧建民和縣里領導的話底下人只有照辦,可河魚哪有那么容易抓的?雖然最后搞到了幾條,心里難免有怨言。而這次的李巡視員卻不一樣,李巡視員在食宿上特別做了強調,說大家都要吃飯睡覺,但不能超出上面規定的標準。

  還有,在下鄉調研時,李巡視員乘坐的普拉多車沒油了,去加油站加油,陪同的副縣長的司機搶著去交油票,被李巡視員罵了一頓,他說:我們是來調研的,不是來揩油的。

  東凡其實是被縣里定了此次調研的鄉鎮之一的,但是情況有些一點變化,在通往東凡鄉的公路上,也就是醬菜廠前面不遠的地方,發生了山體滑坡,倒是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就是路被堵了,此路不同,一時半會的也修不好,而調研組的時間很緊,所以只有放棄了東凡鄉,另做安排。

  從得知東凡被調研的那一刻起,潘天慶就被鄉派出所的人纏住了,但是潘天慶已經具有豐富的“反偵察”技能,總能擺脫掉跟著自己的人,還總是能跑到上面來檢查的領導面前訴求要為自己主持公道。

  鄉里對潘天慶已經煩透了,在前一晚,策源村的潘玉鐸耍了個心眼——因為每次潘天慶去告狀總是開車三輪車去的,他就在半夜叫了兩個人將潘天慶三輪車的車轱轆給去掉了藏了起來,轱轆下面用了幾塊磚給墊著,讓潘天慶無車可用。

  不過第二天潘玉鐸知道自己的工作白做了,鄉里通往縣里的路被堵,潘天慶的三輪根本派不上用場。

  既然領導們來不了東凡鄉,對潘天慶的布控就降低了警戒程度,誰知道到底還是讓潘天慶給跑了。

  潘天慶步行跑到了井口鄉,在井口鄉忽然的就跪倒李巡視員的面前,大聲喊著要求領導為自己做主。

  潘天慶的舉動讓縣里領導十分惱火,將潘天慶勸開之后,調研結束,李巡視員一行人回到縣里,開了反饋會和座談會,而后調研組連晚飯也不吃就要走,縣里的幾位在家領導好說歹說,李巡視員幾個才勉強答應留下來吃頓便飯。

  在等菜上桌的間隙里,眾人纏著李巡視員的老師,那位七十多歲的老教授留下幾幅墨寶。

  縣里領導深情地說,您老是國寶級人物,書畫作品被海內外很多藏家收藏,如今蒞臨清水,這是留縣人民的福氣,一定要留幾幅墨寶給留縣當傳家寶。

  服務員就擺上了筆墨紙硯,老教授笑著說,看來今天不寫幾個字我是脫不了身了。于是揮毫寫了幾幅龍飛鳳舞的大字。眾人都紛紛夸贊,齊聲道好。

  吃飽喝足,調研就此結束,李巡視員一行四個坐上車,絕塵而去。

  潘天慶是被平安開著車從井口鄉給接回來的。

  平安到了的時候,潘天慶在井口鄉兩名聯防隊員的陪同下,坐在井口鄉河面上的一座石橋上沉思,猶如老僧入定。

  平安既然去了,聯防隊員完成了任務,平安給他們每人散了一包煙,等那兩人離開,讓潘天慶上車。

  潘天慶一路無話,到了東凡鄉東方醬菜廠前面的時候,平安說潘天慶:“你要是實在不愿意種地,我安排你進廠里做工怎么樣?過去是過去,人總要往前看的,你這樣,自己的日子也過不好。”

  潘天慶沒吭聲,好大一會忽然說:“假的!”

  “真的。我說讓你進醬菜廠就進,我說話算話。”

  潘天慶搖頭說:“我說的是今天那個領導是假的。”

  “嗯?”平安看看潘天慶,心說你告狀都告的能鑒別領導了,岔開話題說:“我還沒吃飯,你想吃什么?”

  兩人到了醬菜廠前面的飯店,平安和潘天慶進去坐好,要了兩個菜,一人一碗面條就吃了起來。

  潘天慶呼嚕呼嚕吃完,又要了兩個肉包子,一邊嚼一邊說:“我給你說見到的領導是假的,那就是假的,我見到的領導多了,沒像今天這樣的。信不信由你。”

  “真的假的和你我有關系?”平安一邊吃一邊說:“考慮和咱扯不上關系的事情有什么意思?咱將自己的日子過好,行不行?”

  吃完了飯,將潘天慶送回家,平安給他說你要想好了,到鄉里找自己,別管什么假不假,醬菜廠每個月發的鈔票總是真的。

  平安倒了車就要離開,潘天慶忽然在門口大聲的叫了起來,平安以為怎么了,過去一看,潘天慶吆喝著說:“哪個狗日的將老子的車轱轆給卸掉了!”

  平安心里頓時就明白了,問:“你早上出門都沒看到?”

  “我早上沒顧得瞧。他媽!報警,我要報警!這狗日的賊,偷到老子頭上了,老子去告他!”

  平安心里笑著上了車,想鄉里看潘天慶的這幾個家伙還真是賊。

  不過潘天慶說那幾個巡視員是假的…這怎么可能。

  可是平安沒料到被潘天慶說中了,那幾個來留縣調研的人,的確是假冒的。

  半個月之后,外省的一份報紙發了一則消息,題目為《假冒高官行騙被捕》。

  報紙的正文是一男子謊稱是國家發展研究中心巡視員,在幾個月時間詐騙多名企業老板和政府官員,該行騙者目前已被批捕。

  據悉,行騙者今年五十一歲,雖然只有高中文化,但有過經商經歷的他外表特別有氣質,辦案人員稱其“智商高、談吐不俗、氣度不凡、讓人有信任感”。

  報警的是外省省城一位商人,他告訴報社,一次偶然的機會,朋友介紹他與該騙子相識,自己被騙子不凡的氣度所折服,加上騙子跟本市一些重要官員也認識,因此他對該騙子是來自首都高官的身份深信不疑。

  前不久,此騙子找商人借錢,說自己長期在地方調研,想在當地開一間酒店,而自己的資金都投在了外省的礦山,暫時周轉不開,于是商人介紹了幾個人,借給了騙子九十多萬元人民幣。

  騙子拿到借款后,也真的租了一家飯店,開始了裝修。但到兩月后,飯店還沒開業,騙子就失蹤了,后來了解得知,飯店的裝修款也未付。

  該商人和朋友報案后,外省警方經過調查,發現此騙子為詐騙團伙,能確認的詐騙金額達八百余萬元,構成了系列詐騙案。另外,該詐騙團伙冒充國家高官在一些地方調研,部分官員也上當受騙。

  該團伙從犯某某某冒充大學教授、書法家、畫家,在地方上采用“為官員題字、由企業買單”的行騙形式,也騙了不少錢,其在多地以開發調研為名開展調研工作,從幾個縣收取贊助費用,這些費用從二三十萬到五六十萬不等,用于所謂的專著出版。

  消息傳到平安耳朵里的時候,外省的警方已經來留縣進行調查了,不過過程和結果包括平安在內許多人都不知情,因為這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至于此,傅瑩花心情極其低落,因為那個李巡視員來縣里的時候,王經倫并不在,因此有責任也是傅瑩花的,和王經倫無關。

  這件事,在留縣影響了許多方面,很多人都深受其害,雖然很多人連見都沒見過那幾個騙子,但“一只蝴蝶在巴西煽動翅膀,有可能在美國德克薩斯州引發一場龍卷風”,平安這下就深深體會到了什么叫做蝴蝶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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