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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那么,現在,可以說再見了嗎

  平安幾乎就是被人像押解犯人一樣的拖出去的,從樓上一直通過走廊,到了樓下、到了院子里,他嘴里不停的在喊叫,怒斥誰說自己有病?

  警車開到了安定醫院,平安被四個人架下車,醫院的人都有些搞不清狀況,他們沒看到過幾個警察押著另一個警察來看病的情形。

  平安從上了車就沒停止過嘶吼,這會聲音已經嘶啞,身上的衣服也皺的不成樣子,幾顆扣子也崩掉了,但是他的眼睛更加的通紅,像是受困的野獸一樣。

  很快,平安被打了一針,他終于安靜了下來,一會就睡著了。

  劉勇今天并沒有值班,當所有人都在打電話問平安到底怎么了的時候,他還莫名其妙,而后等他趕到了醫院,平安還在昏睡。

  詢問了平安之前的表現,又看過了市醫院的病歷表,劉勇得出了結論:平安的確可能有病。

  趕來的大家伙都不能相信,問劉勇你看平安哪點像是有病?平時,他好的比咱們所有人都正常!

  “這個,我現在當然不能擅自的下結論,要觀察。”

  “那你說他有病,你才有病!”

  劉勇苦惱的說:“我說了我要觀察嘛。”

  劉勇詢問了送平安來的那幾個警察,知道平安就是被曲永超的一句“有病”給刺激之后,才開始發狂的,說:“同志們,你們別再懟我,據我現在分析,平安,可能有輕微的精神分裂癥。”

  這一覺不知道睡了多久,平安睜開眼,覺得身上充滿了力氣,但是全身不能動,因為他的四肢身軀都被捆著。

  四下全是白色,燈光瑩瑩的,也不知道是天黑還是白天。

  這是病房?

  這樣也挺好,自己終于能安靜的、有大把的時間再次細細致致的思考一些問題了。

  不對!

  一個被控制住的自認為正常的人,不應該像自己這樣冷靜!

  “放開我!”

  “他媽的,誰把老子綁在這里?”

  幾聲叫喊,鐵柵欄門打開,進來了一個護士。

  這個女護士長的并不漂亮,鼻頭有一點點的雀斑,她拿起針筒就對著平安扎了過去。

  “你給我注射的是什么?”

  “安定劑。”

  “我這樣,還不夠安定?”

  女護士的年紀不大,聽了說:“這是程序,是規定。”

  “哦,那你扎吧,慢點,別著急。”

  平安說著笑了,女護士竟然有點臉紅。不過,還是扎了兩次,才扎進去。

  “我這是在哪個醫院?”

  “安定醫院。”

  “那劉勇在不在?”

  “他這會下班了。”

  “哦…噯,我的警服呢?怎么穿成這樣?誰給我換的衣服?——你?”

  “…不是,是別的醫生。”

  “哦,那就好。”

  “怎么就好?”

  “要是你給我換,我還不好意思了呢…我怎么就來這里了?”

  “你不知道?”

  “…想不起來了…哎呀,我的頭真疼…”

  女護士看看,說:“我去叫人。”

  “好。”

  一會來了幾個人,其中一個醫生詢問了平安一些情況,平安說:“你們能不能把這個給我解開,我殺人還是放火了?”

  醫生問那個女護士:“針打了沒有?”

  “打了。”

  “你們把他解開。”

  平安被解開,坐起來活動活動自己,領頭的醫生問:“你覺得自己不舒服,有多久了?”

  “我沒覺得自己不舒服,我挺好的,我來這之前,還在單位,醒來就到了這里。沒事,我就走了。”

  “你還不能走。”

  “為什么?工作最近很忙的。”

  “你被送來,我們就要負責你康復。”

  “我好好的,你看,我健康的很,康復什么?”

  “健康不僅是指肉體,還有精神方面。”

  “我精神不健康?”

  平安說著,那個站在最后的女護士嘴角笑了笑。

  醫生解釋:“你不是精神不健康,你是精神上缺損。”

  平安:“精神缺損?什么意思?誰的精神還缺一塊?那誰的精神多一塊?標準是什么?”

  醫生:“精神缺損,意思是你精神和尋常人有區別,可能是因為你平時壓力過大造成的。我看過你之前的病歷,你有強迫癥,會出現幻聽幻視的現象,而且,病情反復發作,所以需要康復治療。”

  平安:“那你就是說我有病?我有沒有病,你憑什么診斷我?誰知道你有沒有病?誰給你權力說我有病?要是我是正常的,反而你們都有病,那可不就是說一群精神病人給一個正常的人在看病?不能你說我有病我就有病吧?”

  醫生說:“誰有病沒病,不是某一個人說了算了,而是通過概括性的歸納總結得出的結論。某一種類型的人符合這種歸納總結,那就是能和普通的人區分開了,這是有著科學道理的。”

  平安:“你要是這樣區分,那就沒意思了,不具有科學性。為什么呢?你想,你是在醫院,醫院對于社會這個群體而言就是特別的,那豈不是說經過歸納總結,醫院屬于個別而社會屬于普通?那醫院里的人就是病人而社會上的人就是屬于正常的,那我這個從社會上普通群體當中來的人到了醫院,被你這個屬于個別的醫院人治療,意思不就是說群體要被個別所診斷,就是說社會上的人都是不正常的,反而你們這個醫院的個體是正確的,這樣說,有病的是你們,而不是我。我本來正常,見到了你們我就變得不正常,這個道理不對,有問題。”

  平安翻來覆去的說,將有些人給繞暈了,醫生想了一會說:“你這是典型的狂躁癥,你在偷換概念,還在曲解含義,你病得不清,需要很好的觀察、徹底的治療。”

  “你才病的不清!”平安忽然的下床,就往外走,幾個人趕緊的攔住他,平安說:“叫我們領導來,我要走,沒工夫和你們胡掰咧。”

  “就是你們領導將你送來的。”

  “我領導又不是我爸媽!有什么權利決定我看病不看病?那你讓他來,我給他說說。你們讓開。”

  平安試圖往外走,醫生在后面使眼色,幾個人頓時將平安抱住了,平安猛地轉身,一把抓住那個醫生的脖子,滿臉怒容的說:“你就是這里最壞的人。你這個反動權威,世界上要是少了你,肯定會清靜不少,我要替天行道!”

  “納命來!”

  沒等平安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他已經被重新的控制住了,但是醫生的衣服領子被撕了一道口子。

  看著被綁在床上的平安,醫生說:“還說自己沒病?上一句好好的,下一句就文言文了…給他再打一針。”

  時間這樣過去,王金龍這些人幾乎天天問詢情況,劉勇的回答千遍一律:“平安已經入院幾天,但暫時還不能脫離隔離區,他的病情呢,有所好轉,但精神壓力還很大,自我強迫的癥狀比較明顯,根據規定,不能讓你們探視,否則,恐怕病情有反復。”

  “反復你個頭啊!”眾人都罵劉勇:“他跟他科長辯了幾句,就被送到你那了,你倒好,說他病了。”

  “我們看你最不正常。趕明你要是和你領導拌嘴,看你被送到哪里?”

  劉勇說:“好好,我有病,行吧?關鍵是,你們知道病根嗎?或者說,他來這里的原因,你們知道?”

  “什么原因?”

  “還不就是他媽媽那個事。心病。”

  大家聽了,也都沒話了,相約過幾天能探視了,再看平安,還交待平安就交給劉勇了。

  劉勇唉聲嘆氣:“我真想替他。大家的心情我理解,能探視了,我告訴你們。”

  但是所有人都失望了,幾天之后,平安的表現比入院之初還要糟糕,他甚至開始了自殘。整天喊叫著。

  沒人理平安的時候,他會將頭使勁的碰撞柵欄門的鐵桿,而將他要是綁在病床上之后,他會時而瘋狂的大吼大叫,時而像對情人傾訴衷腸似的喃喃低語。

  這種情況維持了一段之后,大家終于得到了探病的許可,每個人在病室的外面看著平安,都覺得平安的腦子里是忽然間發生了變異,被深層的刺激導致了神經功能紊亂。

  看來,平安,已經不是那個溫文爾雅生龍活虎的平安了。

  醫院將給平安的藥劑和治療加重、深化,平安逐漸日益的安靜了下來,當他可以自由的在有限的范圍內活動的時候,陳煜和常滿紅分別來探視他了。

  陳煜給平安說了很多話,平安一直都靜靜的聽著,而后,他問了陳煜個問題:“你回去問陳寶,那會武得志被監外執行,為什么已經患了那么嚴重的病,還能招妓?”

  陳煜點頭:“陳寶已經在查了。”

  “陳煜,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是咱們不合適。”

  “為什么?”陳煜有些慌張,更有些黯然。

  “沒有為什么。事實上,生活里的事情不需要總問個為什么。不是你不好,而是我們走不到一起。有的人的宿命是沒法改變的。如果相識本來就是個錯誤,那我們趁早就含著笑揮手告別,那樣,心里起碼還能留存彼此的美好。”

  陳煜:“我不懂,你說的能具體點嗎?”

  “因為我有病。”

  “你沒病。即便有病,也可以治療的。”

  平安搖頭:“我不但腦子有病,心里也有病。”

  陳煜搖頭:“我不懂…”

  “我不知道怎么給你解釋,我從來就不善于表達自己,表達是一個技能,需要花時間去練習。我只能說我和你生活在兩個不同的階層,你那個階層還能保留幻想,或者能部分的在幻想中生活,再或者說,你們的生活某一部分其實就是我們這個階層的幻想。可我這個階層,世俗而又鍋碗瓢盆,有著你想象不到的粗鄙和難堪,能將你對生活所有的美好幻想全部給撕碎擊垮了,只剩下血淋淋的真實。”

  陳煜搖頭:“這就是你的理由?”

  平安忽然笑了:“你聽過有人這樣非常平常非常平靜天天時時分分秒秒的給你說‘浪起來,妹妹下面盡濕潤;日下去,嫂嫂渾身打哆嗦’嗎?”

  陳煜一聽,猛然的紅了臉。平安又說:“‘親戚都是日出來的’,有人給你當面說過嗎?”

  陳煜的臉已經通紅,平安繼續說:“‘我用我的老二跟任何可移動的動物發生關系’,你聽過嗎?”

  陳煜徹底的不說話了,平安很無恥的笑著:“這還是相對文雅有趣的。還有比這更讓你難堪的、更直接的,我相信你從來都沒有接觸到過,而我則已經習慣了,但你不會習慣的。所以,我是一個你根本就不認識的,或者是你用一種虛幻的想像將我包裹起來的假面的人。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種紳士。”

  “你是病了…可是你如果真的病了,怎么能給我說這么多勸阻我的話呢?這證明你清醒的很。”陳煜肯定的說:“起碼,你知道自己想要說什么,想要達到什么目的。你到底想要干嘛呢?”

  “你錯了,我是神經病,但是不代表我不能表達自己…再給你說一個事,在我們那,公園里有個地方有個別名叫‘翻鞋底’,什么叫翻鞋底呢,就是有很多的女人,這些女人或者年齡小,或者年齡大,或者徐娘半老,她們坐在公園路邊的椅上,架著二郎腿,架起的那只腳的鞋底上用粉筆寫著數字,這些數字從一百到兩百的都有。要是有男人走過來,悄然搭話,女人也不吭聲,腿換一下,換了另一只腳,這只腳鞋底上的粉筆字便改成了二十到八十九十。”

  “你知道這是在干嘛嗎?”

  陳煜心里透亮,她竭盡全力想將那兩字說出來,可是卻堵在喉嚨里。

  “是,她們是在賣yin,男的就是在嫖chang,”平安看著陳煜難受的樣子,淡然的說:“這些女人腳板上的數字,大數是要價,小數是底價,去搭訕什么人都有。可你知道嗎?這并不是全部,有時候,一碗面,或者一個燒餅,一個饅頭,都能換來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性付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她們難道生來就是不要臉的、就是毫無羞恥感的、她們就是習慣用那種方式去賺錢?是這樣嗎?”

  “你不要不相信,這都是真的。一個人如果能用站著有尊嚴的方式生活,為什么會選擇卑賤?難道她們生來就是下賤的?為什么?你可以使勁的想為什么。如果有時候幾秒鐘內覺得很美好的事物,請你用幾個月的時間一直去想,看這件事物是不是一直就如你想的那么美好…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想象力不夠用?”

  “不要以為凡事本應本來就如此就該這樣,請你多問幾個問什么。”

  “你從來沒接觸到過這些,你當然想不到,即便我給你說,你可能也覺得我就是在胡編亂造。”

  “有句話說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可世上很多人真的從來就沒有見到過太陽下的所謂陰影是什么。即便他們是聽說過,他們也許永遠都不會遇到這些黑暗,更不會去理解這些黑暗和陰影。當然,不遇到最好。而我,就是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中長大的,或者說我其實就是這種人,屬于黑暗陰影的一部分。”

  “我當然也可以很文藝很裝逼的說‘小時候摔倒,總是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有就哭,沒有就爬起來。長大后受挫,也要看看周圍有沒有人,有就爬起來,沒有才會哭。哭的時候沒人哄,慢慢堅強;怕的時候沒人陪,漸漸勇敢;煩的時候沒人理,默默忍受;無助的時候沒人幫,然后才學會自立。’但其實我內心只會想說:‘靠,不服就干!’‘媽逼,看不起老子,老子還看不起你們呢。問候你全家女性!’”

  陳煜徹底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平安看著她只是笑,而后又說:“我非常想給你說,我之所以這么骯臟這么粗俗就是為了讓你能純潔的坐在這里無憂無慮。可是我知道我不可以。”

  “所以,趁你還沒有開始恨我…”平安攤了一下手。

  太陽是這樣的明亮晃眼,可是照射在身上,卻沒有感覺到一點的溫度。

  過了一會,護士叫平安吃藥,平安站起來,將自己寬大的病人服裝整理了一下,好像是穿著燕尾服在舞會上碰到高貴優雅的女士那樣,對陳煜深度彎腰做了一個鞠躬的姿勢,站直了后說:“那么,現在,可以說再見了嗎?”

  常滿紅是在陳煜來了之后的第三天看平安的,她瞅著平安一直不說話,平安也不說話。

  兩人就那么坐了一會后,常滿紅說了一件其實和自己與平安之間無關的話:“陳寶的大哥陳杰,前天晚上回國,在路上遭遇車禍,沒搶救過來。”

  麥曉瑞死了。

  陳杰也死了。

  失蹤多年的王世庸,不知道是死是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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