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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明若觀火

———論語·泰伯  長安,宣平里。

  春日的午后,陽光也帶著些許慵懶的灑在街頭巷尾,涼風吹來一陣寒意,道旁的柳樹生出嫩黃的新芽,柳枝在微風里一動一動的閃耀著,匆匆經過的車馬扈從也似乎變的輕快了。

  精銳的甲騎,華貴的馬車,行人紛紛側目,在車尾懸掛的旗幟中,眾人知道,這正是衛將軍、平陽侯徐晃的出行隊伍。

  車馬很快來到宣平里的一處宅邸前,這座宅邸的主人,卻是病居在家的前執金吾、解侯徐榮。

  這次徐晃建功回朝升任衛將軍,其實是頂了伏完的位置,而伏完則是改任執金吾。雖然執金吾秩為中二千石,輿服導從,位置顯耀,但到底不如掌握禁兵的衛將軍重要。于是朝野有許多議論,尤其是皇帝命徐晃之子改侍三皇子的詔書一出,更多人察覺出不對來,這看似是太子與三皇子之間的矛盾,實則是皇帝對太子一系展開的手段。

  無論是什么情況,徐晃都不想牽涉其中,但在想辦法回絕詔命之前,他得先深入了解朝局,知己知彼既是用兵之道,也是立身之法。所以這次借探望之名,來向他昔日的恩人請教。

  “我想你應該會來見我一面。”徐榮已是白發蒼蒼,在家人的幫助下他靠在枕榻上,看著徐晃的目光透著疲倦與欣慰:“再晚來幾日,我或許就要魂歸故土了。”

  “明公何必如此?我看明公戎馬一生,身體還好得很。”徐晃坐在下首,以一個后輩的姿態說道:“太醫院有良醫華公、張公,定能保明公無虞。”

  “太醫能治的只是病,可死不是病,是命。”一把年紀的徐榮倒是看得很開,他從孝桓皇帝時便歷經風雨,見證天下紛亂,從故鄉玄菟,一直到中原腹地,戰火從未停歇。本以為蒼天改換,誰知最后漢祚未絕,自己更是洗脫了附董的罪過、乘著中興的東風一直走上執金吾的位置,他已經死而無憾了,何況還有眼前這樣一個后輩深受圣卷,能蔭蔽他的子孫:“人難以活過百年,年過七十都算古稀,我這個年紀,也該死了。只是在死之前,我定要見你一面,我知道你有話要問我,也想幫你這最后一次。”

  徐晃在戰場上指揮征伐,殺敵無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很少為某事動容過,此時聽了徐榮這番話,又想起當初自己遭遇打壓、險些埋沒,是徐榮一把將他的名字提及皇帝面前,他這才得到皇帝賞識,于是一路青云。雖然他立身謹慎,在朝中從未對徐榮表示過度的親熱,但他心里知道,沒有徐榮,就沒有他徐晃的今天:“明公…我今日的確是來請你賜教的。”

  他看到徐榮只撐著一口氣,不忍多言,便徑直問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你今時今日的地位,除了張文遠,諸將無人能出其右,討平鮮卑,凱旋班師,又掌握禁軍,即便是陛下也得防著你。”徐榮輕咳一聲,勉強說道:“陛下英睿聰明,正當年輕,有容人之量,你是陛下一手拔擢,絕不會兔死狗烹。只是陛下要防的,是你與別人走得太近…太子雖幼,但外戚之勢不弱,自高皇帝以來,外戚凌朝,亂國者還少么?”

  “陛下現在就在籌謀這個?”徐晃嗅到一絲危險的信號:“以后難道還要剪除外戚?”

  徐榮輕聲說道:“我不知道陛下的深意,只是要防著你與太子身邊的人走得太近倒是真的,在你回來之前,周公瑾一回長安,伏完便欲與之結親。長公主聽聞,想更進一步,效彷館陶公主故事,看上了皇后所出的獲嘉公主,最后陛下不準,事情這才作罷。此事之后,陛下或許就有所警示,趁著你立下大功,將伏完的衛將軍讓予你,將我的執金吾之位換給他,撥弄你們二人關系的心意已經很明確了。”

  加上徐蓋即將侍奉三皇子的事情,如果不是伏完與徐晃都是深沉有大度的人,或許此刻他們二人就已經被挑撥成仇敵了,只是他們很清醒,可身邊人呢?

  “此外,陛下也是有意助你,想讓你借此事從此以后立于紛爭之外,以后再有什么事,便都如今日這般就行了。”徐榮長吁一口氣,彷佛一口氣說完這么多話已耗盡大半的力氣了:“你要始終記得,陛下還年輕,有些事情,二三十年后,誰又知道呢?等到那時,你也快如我這般年紀,再為子孫打算也不遲。”

  對方苦口婆心的勸說,其實徐晃心里都明白,他同時也很感謝徐榮的恩情,低聲說道:“來時我已寫好了表奏,只等今日見過明公,便可呈遞了。”

  “我果然沒有看錯你。”徐榮渾濁的目光凝了一瞬,露出幾分清明,他輕松的嘆了口氣,話鋒一轉,忽然感慨著回憶道:“我這一生沒做過幾件能寫入史冊的事,但靠著你,興許能給后世留下幾句話…讓我得意的事,是先后擊敗曹操、孫堅,如今前者與孫堅的后人都在朝中,見了我也得客氣幾分,但我知道,這都是因為你。”

  徐晃沒有說話,他注意到徐榮的臉色忽然變得紅潤,人也精神了許多,心里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

  “…我生平最得意的事,是當初一眼看中了你。”徐榮語氣十分自豪的說道。

  在回去的途中,徐晃一五一十的對話告訴了主簿黃權,黃權沒有思考多久,便道:“屬下這就將奏疏呈上去,公子年紀尚輕,還需在國子監多讀些書。”

  “讓他去遼東軍前效命。”徐晃此時改了主意,沉聲道:“順帶為我護送徐公回玄菟,以晚輩后人的身份操持大事。”

  黃權微微訝然,問道:“太醫也無法可施了么?”見徐晃沉靜如水的臉色,黃權嘆息道:“我這算是知道明公你為何早已有所決斷,卻執意去見的緣故了,想必國家有知,徐將軍身后哀榮必然不淺。”

  不論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徐晃這一番動作下來,人們只會認作是徐榮臨死前幫徐晃做了選擇,這樣既能為徐晃留有緩和余地,又能將自己的身后事作為酬庸。

  果然,就在次日,徐晃表明立場后不久,皇帝便以徐榮勞苦功高,拜為車騎將軍、改封高顯侯,位在曹操之下。隨后不久,徐榮便病逝家中,徐晃親去治喪,離開時隨行的黃權對他說:“我打算應趙公的征辟了。”

  “是讓你做司空長史么?”徐晃并不意外,如今他雖然開府,但以后并不打算干涉朝政,在他手下做事并不如在三公手下更有前途,何況趙溫與黃權都是益州士人,彼此能有更好照應:“我也有正有讓徐寶堅他們各自出仕朝廷的主意,國家是有為之主,愿你們前途無量。”

  “權謹謝將軍厚愛。”黃權心中也頗為不舍,但時勢擺在眼前,他也不得不如此,趙溫向來以恪守本分,不偏不倚著稱,又深得皇帝信重,能得到他的征辟,多半是出于皇帝的首肯,這也變相說明徐晃是真正站穩、而且能夠與趙溫接觸。

  徐晃也不留念,更不想聽黃權對此的猜想,此刻的他或許仍沉浸在長輩逝世的悲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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