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輕重甲 日暮時分,秦慶童從董府高高的院墻上翻下,落到一處幽暗的小巷里,在暗處,他看到大道上已經扎好了許多軍帳,篝火熊熊燃燒著,數隊士兵正開始繞著董府逡巡游弋。
董府真的要完了!
這是秦慶童心中唯一的想法,任誰都明白這樣大的陣仗已經是撕開了平靜的偽裝,各方再無緩和的余地。就如同尋常之家,仇敵都已殺上門來了,難道還能憑借著幾句好話、幾箱錢財就能打發過去、就此無事發生么?
連秦慶童這個董府下人都明白的道理,董承等人身在局中,卻還想著做最后的努力。
摸了摸懷里揣著的金銀,秦慶童想到,都這個時候了,還苦心為董氏賣命做什么?當年自己委身董氏,不就是想混一個富貴么?現在錢到手了,任誰都不會那么傻的跑去冒險!
打定了主意,秦慶童便掉頭巷子的深處走去,如今董府四周都被團團圍住,北闕甲第想必也是同樣有嚴格看守,光他一個奴仆如何翻得過甲第的坊墻?倒不如躲在一處角落里,等事情了結再冒頭出來。
秦慶童才順著巷子走了數步,忽然一件冷冰冰的銳器抵在了背后:“站住。”
他嚇了一跳,兩股戰戰,主動把手舉了起來。
“是董府跑出來的蒼頭?”背后那人的聲音格外年輕,手中抵著秦慶童的利器卻是握的很穩:“轉過來說話!”
秦慶童心如死灰,顫顫巍巍的轉過身來,在不遠處街上火光的照耀下,迎面見到的是一張極年輕的臉。
董府外。
“這里的陣仗得盡早結束,不然北闕甲第里如此多貴人,心里可不知要如何想我了。”曹操在銅盆中洗完手,用塊干凈的麻布擦拭了,在簡陋的營帳中踱著步:“公仁,你有什么想法?”
“如今也只是一個‘等’字。”董昭坐在席上,輕聲說道:“天子雖怒皇后無禮、僭越,但到底只讓其遷居偏殿,并無廢后之言。雖不知天子為何在此時猶豫,但我等還是要…”
“勢成騎虎,還能怎么觀望?”曹操返身坐回席上,沉聲道:“我這次已經是撕破臉了,難道還能把兵撤回去,當無事發生?我不是袁本初,該做的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陛下現在考慮的,無非就是皇嗣…”他招了招手,示意親兵可以將晚飯奉上,忽然轉折道:“今日王氏已經在私下里尋過我了。”
“王氏?”董昭自覺避過了前一個未完的話題,心里迅速想到最有可能的那個‘王氏’:“是兄,還是弟?”
“當然是王輔了,王端可沒有那樣的膽氣與魄力。”曹操說道:“他帶著幾個人過來見我,揭出了董承與皇后合謀,私下將民間女子送入未央宮的事情,這些民間女子被安排在椒房殿照顧皇后起居,其中一名還被天子納為了宮人…聽說昨日這位杜宮人沒有出面自辯,就昏倒在地,不然,朝野早就有此議論了。”
“送民間女子入宮?”王必在一旁激動的說道:“如此一來,說董承造反還真不冤枉了他。”
董昭則是說道:“重要的是與王氏的合作,此等分量不可謂不重。”
曹操頷首不語。
時近晚間,親兵開始陸陸續續的將各式菜肴奉上,除了常見的肉食菜蔬以外,居然還有一只銀壺盛裝的蒲桃酒。
“這…”董昭指了指曹操傾倒進杯盞里的暗紅色酒液,疑惑道:“曹公何時開始喝這種酒了?”
“是天子賜的。”曹操抬起自己面前的杯盞,輕嗅了一口,不甚滿意的說道:“這酒到底不如米釀香醇,我在涼州時就沒少見過此酒,如今到了長安,卻不想它還跟過來了。”
“曹公若不喜歡飲用,何不進用最愛的九醞春酒?”最懂曹操的王必在一旁說道:“記得朝廷實行酒榷之時,曹公便將九醞春酒的釀造之法進呈于上,如今沛國已專釀此曲,名重一時,也是托曹公之福。”
董昭雙手接過曹操親自為他二人倒的酒,低眸看了暗紅的酒一會,抬頭說道:“畢竟是國家的心意,如今朝廷禁私人釀造、又不禁酒,致使民間只有朝廷的酒才得以售賣,一年酒榷所得,竟不下二、三十億錢。而嚴禁私人以糧食釀酒之外,卻不禁自釀果酒,此酒…或許極易為民間所推崇?”
“說起來民間近年確有自釀果酒的風氣,畢竟并非所有地方的官釀都是好酒,而私酒又太貴,倒不如民間自釀。”王必說著忽然笑了起來,打趣道:“我等怎么說起這個來了?如今是要議董承之事,朝政還不急于一時呢。”
“其實這也該籌謀了。”董昭若有所指:“曹公是借這個酒,想起了西域對么?”
“陛下的心中一直裝著整個天下。”曹操飲了一口酒,慢慢說道:“蒲桃此物容易釀制,只要民間暢行此物,今后自然有不少商旅西行,收復西域、溝通化外,也不過是這些年的事情了。”
“那要在此先恭賀曹公了。”董昭端起杯盞。
他們都心中有數,只要此次除掉董承,曹操勢必會取而代之,畢竟如今承明殿的宰相只有趙溫、董承和吳碩三人,董承一死,吳碩的價值也用盡了…
曹操舉杯示意,并淺飲一口,這種酒的好處就在于不太容易喝醉,這兩日還有正事要做。
這時帳外傳來典韋的聲音,聽到通傳,曹操放下杯盞,笑道:“是伯仁么?讓他進來!”
進來的赫然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手提長槍,身材修長結實,生的風流俊逸。此人正是涼州典農中郎將夏侯淵的堂侄夏侯尚。
夏侯尚少年英杰,自小便養在曹操身邊,與曹昂、曹丕等人交情親密,此次是曹操正式將其帶到身邊接觸事務,過一二年是要重用的。
“曹公!”夏侯尚規矩的行禮后,便將剛才在巷中發現秦慶童、以及董承托付給秦慶童的機務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帳中一時靜謐不少,王必面色冷峻:“好狠的計策,竟然連女兒的性命都不顧了。”
“若是讓其得逞,真生了皇子…”董昭想起皇后在宮中行巫祝之術祈禱生男、以及傳言中董承延請術士卜得中宮有男子將誕的消息,也覺得有些棘手:“雖不至于讓陛下回心轉意,但董氏至少得以保全性命,以后還會成一隱患。”
曹操輕叩桌案,心中已有了決定,但還是故做沉思:“此事,等奉孝來了再作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