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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讞不得實

  “你是廷尉,他不過一介廷尉正,你如何管不住他?”楊沛曾在河東奉詔治獄,鐵面無私,株連豪強無數,河東人至今聞名震懼。入朝以后也是嚴正執法,豪右見之輒避,楊沛的名氣董承也是聽過的,所以他不敢直接與楊沛對質,索性將事情推給好欺負的法衍:“你若管束不住,即是他藐視上官,或是你治下庸懦,我都要參劾!”

  法衍心里一驚,他此時腹部隱隱作痛,不便再言,只好唯唯請罪告退。

  董承見他低聲下氣的樣子,冷硬的面色也隨之好了些。

  法衍忍著身體不適,回到廷尉府后先是將廷尉正楊沛請了來,楊沛對這個照顧、提攜過他的上官也是極為尊重,只是聽到法衍所請的事后,他仍是堅守原則:

  “此案或有冤屈,無論地方報或不報,都應追究干涉。”楊沛面無表情,語氣刻板的說道:“長安令越級上報,于法不合,事后也要判其罪。”

  法衍一時頭痛,語重心長的說道:“孔渠!你不要惹這個麻煩,時近長安有些流言,入不得耳。你若因此事開罪太尉,禍及自身,怎生得好?”

  “我只知治獄。”楊沛不為所動,冷冰冰的說道:“國家當年拜我為廷尉正時,曾說此職所重,只在一個‘正’字。執法不但要秉公、更要秉正。我若顧忌人情或自身性命,那才是有罪于國家。”

  “誒!”法衍原以為楊沛不明白此事背后的原委,現在看來,對方不僅是明白,而且絲毫沒當回事。

  “秦誼若是有罪,廷尉府自當治他;倘若受屈,廷尉府自當還其公道。”楊沛棱角分明的面龐,像是由沉木刻出來似得,每次說話都是那么冷硬,像是在給人宣讀判書:“國家說世道紛亂,皆是禮廢法弛之故。‘禮’制之廢,我管不到,但‘法’制之弛,我卻可以管。”

  法衍正要說些什么話勸他放手,誰知腹內一陣絞痛,他‘啊’了一聲,不待人問,徑直跑進了最近的廁中。

  楊沛皺了皺眉頭,木雕似的臉上難得出現幾分關切的表情。

  法衍去了很久都沒回來,等到連楊沛都急了,使人去廁中打探,沒一會傳來一陣喧嘩。卻是法衍腹瀉之后虛的走不動道,被人攙扶回來后躺在榻上有氣無力的喘息著。

  “法公,我已托人請了太醫,你安心靜養,等一會我再來照顧你起居。”法衍的獨子法正眼下遠在冀州參謀軍事,身邊無一依靠,楊沛理所當然的要做他的監護。

  楊沛說完這番話,正打算回去辦案,轉身之時衣袖忽然被人扯住。

  卻見法衍躺在榻上,目光直直的看著他,幾乎用懇求的語氣說道:“你好歹聽我一句,不論有什么事,都要等國家回來再辦。”

  楊沛知道眼前這個年邁虛弱的老人正在盡最后一分力氣保護他,對方也是一步步從司徒掾、廷尉左監走上來的,官場形勢遠比楊沛要了解的深刻。只是明哲保身的方式在楊沛身上行不通,他注視良久,最終沉默、卻又堅定的抽回了拉扯的袖子。

  法衍的眼神有些失望,但更多是是一種說不清的失落。

  沒過多時,華佗的弟子,太醫吳普便提著藥箱趕了過來,一番診治把脈過后,他松了口氣,道:“法公只是飽食過后,往來召喚之間行動劇烈,傷了腸胃。如今元氣已泄,勢必要調養彌補,我看這些日,除了服藥以外,還是得少思慮、多靜養。”

  楊沛點了點頭,淡淡說道:“法公去歲傷寒初愈,如今又染恙,實在不能勞累心事。索性告假回府吧,正好能養病去災。”他一語雙關的說道,儼然是不想連累法衍,讓自己一個人頂在前面。

  法衍木然閉上了眼睛。

  吳普這時開好了藥,任人拿去煎了,中途又折返回來好生問了一番法衍患急癥的起因,楊沛惜字如金,不咸不淡的回了幾句,就將他打發走了。

  法衍突然病倒,廷尉的職權自然由位在其次的廷尉正楊沛順勢接過,一旦掌握朝廷最高的司法權力,楊沛便毫無顧忌的著手嚴查秦誼的案件。

  秦誼入獄本就是欲加之罪,根本不值得深究,在下派幾名熟知刑名、律法的廷吏、獄史過問后,京兆郡丞左靈很快要招架不住。董承幾次呵斥楊沛,卻反被楊沛引據律法條令、駁得啞口無言,險些下不來臺。面對軟硬不吃、不知妥協,又無把柄的強項,董承最后只能想到用職權將楊沛調離長安。

  “即使要讞平各郡冤獄,按制度,也是應由廷尉平前往審理,如何用得著調遣廷尉正?”司空趙溫在承明殿議起此事的時候很自然的提出了異議:“法公大病,廷尉府沒了主官,時刻離不得楊沛,此時豈能調他?此事我看不妥。”

  “刑部尚書郭公有司察刑獄之權,可代為署理。”董承態度堅決的說道:“廷尉乃二千石高官,如今有缺,理應由名重之人暫代,而非以微末頂替。他日詔旨東來,述其非是,我等豈不是違了禮法?”

  趙溫目光一閃,輕聲笑道:“還是再等等吧,眼下東征要緊,也不是治獄的時候。”

  這點倒是不好辯駁,只是達不成這個意圖,董承還有別的路子可走。

  事情最后果然如他與董鳳、胡邈等人所料,在牢獄中的秦誼面對生死,在廷尉員吏尚未深入調查之前,最后還是選擇了妥協。雖未認罪,但也配合京兆尹,將此事做成是京兆尹在按程序上報廷尉之前盡力查辦此案,最終將疑案化解,如此也就不需要按程序上報。

  一拳打空的楊沛豈能善罷甘休,他仍追究京兆尹的錯處不放,這股莽撞終于惹惱了董承。董承先是讓同樣年邁的刑部尚書郭溥在皇帝詔書來之前,暫時主掌廷尉事,再將楊沛調去治屯戶逃難的案子,如此便總算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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