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事順成為臧,逆為否。m.”左傳宣公十二年 送別司馬懿后,王輔在長亭邊佇立良久,似乎仍不敢相信對方就這么離他而去。這么些年一直是司馬懿在旁邊為他出謀劃策,與他翻覆之間攪動局勢,何等快意!可如今對方卻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小伎倆,而對方也不想再留下與他并肩共事了。
“哼!”王輔揮起馬鞭往柳樹上狠狠抽了一下,這個司馬懿仗著聰明,連話也不與他說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現在是怕了、沒膽氣了,自己可沒有!
我偏要證明給他看!
王輔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后,才把坐騎丟給蒼頭牽走,跟前便傳來一聲冷哼:“你又跑哪去了?”
“府衙。”王輔抬頭一看,只見他的親兄長王端身穿一件麻衣,筆直的站在屋廊下看著他。
王端面色有些憔悴,眼底發青,顯然是許多天沒睡好覺了,他看著王輔這些天到處跑個沒影,一點也不安分,就知道自己不在時這小子缺了管束:“你的差事前天就交辦完了,還去府衙做什么?阿翁才走不久,這段時候你給我好好地在家守孝,哪也不許去!”
“阿兄!”王輔急著辯駁,卻見剛才那幾個牽馬的蒼頭已經動作熟練的卸下了馬鞍、轡頭等馬具,把那匹上好的匈奴馬給牽走了:“你們干什么?住手!”
然而那幾個身材健碩的蒼頭都是王端從幽州帶回來的,根本不聽王輔的話,不但牽走了匈奴馬、藏好了馬具,甚至把院子大門也給關起來了。
“這幾天老實守孝,要是還敢出去,我就把你押回邯鄲!”看著氣憤不已的王輔,王端沒有與其對峙的念頭,警告之后,簡單拋下一句話,便轉身走了:“欒公來了,你隨我一同去見他。”
欒規是太學明經科博士,同時也是王端兄弟早年的授業恩師,為人有些古板保守,很受王斌父子的敬重。當初皇帝新建太學,廣征鴻儒,王輔特意向薦舉了自己的老師擔任博士。
此后這些年欒規一直安分守己的在太學教書,除了年節,幾乎不主動與王氏有所往來。這次王斌病故,欒規特意過來祭奠了一番,與王端等人敘了會舊,又見了皇帝一面。
聽到自己的老師來了,王輔暫時壓下不滿,匆匆換好鞋履,跟上王端的步子走到后室。
“欒公。”王輔看到對方,老老實實的行了一禮。
“嗯。”欒規看到王輔將茶碗放下張口一句話就是:“你可知詩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接下來王輔硬著頭皮聽了欒規的一陣嘮叨左不過是要他知道父母辛勞,為人子女要凡事孝順,長輩喪期,更應時刻表露哀容、遠離游戲種種王輔知道欒規這是在對他表示不滿,他向來是敬畏這個老師的,何況眼下他確實沒盡到守孝的本分。
嘮叨一陣后欒規又說道:“我也算是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從小聰明就是心不安分。曾經王公在時還好,仰仗恩澤,可一路無忌,如今王公仙逝你等兄弟就愈該恪守本分謹言慎行。”
“唯唯。”王端正襟危坐的聆聽教誨。
欒規驀然嘆了口氣眼睛緊盯著王輔:“你阿兄我不操心,只是你啊”
“我怎么?”王輔作出一副驚詫的樣子,很冤枉的說道:“欒公我可是一直安分!國家要我做北部尉我就老老實實的做,這一年多來,長安不說夜不閉戶,好歹沒有蠻橫之徒,這難道不是我兢業的成果么?”
“這是小王公當年打的底子好。”欒規毫不留情的把事實戳破。
王輔今天再一次被人輕視,頓時被激怒了,說道:“我難道就做不得小王公么?”
“等你做得了的時候。”欒規毫不留情的說道:“就不會說這種負氣的話了。”
王輔最恨別人瞧不起他,聞言便氣沖沖的起身走了。
“這小子!”王端怒色道,準備起身去追。
“好了,他就是這樣的秉性。”欒規輕笑一聲,伸手攔住了王端。
王輔走上廡廊,心頭惱怒的走著,一連撞到了好幾名婢女,他仍恍若不覺的往前走著。
“呀!季子。”有一聲熟悉的聲音出現在前方。
王輔略回了回神,正看到麋貞挺著大肚子站在廡廊的拐角處,他急忙停下步子,好險沒有迎面撞上她。
“你這是怎么了?受氣了?”麋貞隨王端在幽州后不久便懷上孩子,只可惜還沒等孩子出生,王斌就遺憾故去。
“沒什么。”王輔深呼吸了幾次,總算將怒氣壓了下去,他自覺的站在一邊,讓出一條道來。
麋貞沒有挪步,她扶著后腰站在原地,看了王輔一會,忽然想起了什么,開口笑道:“等過了孝期,我們家季子也要尋一門親事了。”
王輔在這個時候忽然想起來常與麋貞形影不離的吳莧,心里又別扭起來:“是啊,到時候還得勞煩兄嫂尋一個好人家。”
麋貞笑了,露出訝異的神色:“你不是向來說要自己拿主意的么?今日如何改口風了?可是你阿兄說你了?”
王輔搖了搖頭,沒有依言往下說,在同一天收到朋友、師長的否定,這讓他一身的銳氣磨損了不少。這一腔的煩悶不知該尋誰傾訴,只得十分憋悶的說了句:“沒什么。”
麋貞莫名其妙的看著王輔欲言又止、又罕見的沉默著錯身離去,皺了皺眉,也沒有多想。
“這么說,國家多年前召集群儒要求編注的欽定十三經章句正義已經有所成了?”在靜室內,王端饒有興趣的問起一樁往事。
皇帝以武功收復天下的同時也沒有忘記事,早在數年前便召集多位大儒對東觀漢記進行修訂,甚至搜羅圖書編撰皇覽,前者是為了正史,后者是為了學的發展。而這十三經正義,卻是皇帝要按照自己的意圖、對傳統的儒家經學進行一次徹底的解讀,今后所有的讀書人想要進學求官,都需要研讀這套正義,奉之為圭臬。
這其中不僅涉及到對東漢末年逐漸崩壞的君臣關系、天命輪序的重塑,從理論上加強了劉氏的合法性,更添注了不少皇帝本人來自于后世的思想。他希望能借此潛移默化的影響后面幾代人,使風氣更加的開放、理性。
“雖然這是在十三類經書的基礎上加以校注,但難度甚大,先哲所言的一字一句,都要仔細斟酌。每有疑難,諸公便會當庭辯論,有時數月不能解,最后還得由國家裁奪。”欒規輕輕搖了搖頭,略有遺憾,但又十分期待:“這樣的鴻篇,若能在我手中得以編定,當真是死而無憾了。”
“欒公。”王端感慨的看了對方一眼,其實以欒規的學識與名氣,根本比不上那些舉世聞名的大儒,但他是因為王氏的舉薦,又善于接受皇帝得新觀念,所有才被看中、并選入編注的行列。
他知道欒規不慕名利,一心撲在經書上,能夠與當世的大儒們探討學問、參與編注,已經是讓對方獲得極大滿足的事情了:“還望多多看顧身體,我等兄弟可就只有欒公一個長輩了。”
“你還是多關心你兄弟吧。”欒規毫不客氣的說道,他伸手扶著額頭,沉聲道:“如今尊先君故去了,你這個做兄長的若是管教不住可就沒人能管得住他了。”
其實還有人能管教他。
王端心中驀地跳出這么個念頭,可真輪到那個人出手管教的時候,事情可就晚了。
上一次他參與東征,留王輔與司馬懿幾個在長安自行其是,把父親架上朝堂的蠢事,王端是絕對不會讓他再一次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