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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欲知今雨

“才大而好用機權,善籠絡朝士。”明史李三才傳  初平三年十二月初六。

  經過大半年的時間,中間遇到無數波折、每每讓人如履薄冰的使臣團,終于從關東安然返回至長安。從四處戰亂、餓殍遍地的關東回到百姓雖仍是面帶饑色,但至少安寧而富有生機的關中,這支使團真有恍如隔世的感慨。

  劉虞等人到的時候,難得是個少有的晴朗日子,天空灰蒙透著白亮,四野無風,皚皚白雪覆蓋了城外的阡陌畎畝。

  在長安城外的長亭,劉虞隔老遠就聽到迎賓的黃門鼓吹發出的音樂,等來到近處,他忙挑開車簾,見到的竟是數百人列隊相迎。英武不凡的兵衛們肅立兩旁,司徒馬日等人則身著袍服,立在隊前。他們身邊,還有很多劉虞不認識的、或是早已陌生的卿臣。

  司徒、錄尚書事馬日緩緩地撥眾而出,來到隊伍最前面。他穿一襲玄色袍服,一件厚厚的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厚雪披在枯瘦的樹干上。

  劉虞與趙岐、裴茂等人款款下車,與馬日所帶的迎接隊伍走到一起。

  “雖然是沾了天使的光,但無功之人,如何能受此大禮實在是愧煞我了。”劉虞對著馬日深施一禮,然后他抬頭望著對方,只見馬日頎長清癯,臉上略帶有矜持又禮貌的笑意,端的是一副儒雅之相。

只是劉虞卻未曾從馬日身上看出絲毫能臣應有的干練與精明,這讓他心里略微有些失望,朝廷的宰輔,竟是這樣子的么  馬日與趙岐等人打了招呼后,看到了劉虞,湊上前熱情地說道“劉伯安,你來得正是時侯。如今天子親理萬機、朝廷勵精為治,將一洗宿弊、大有作為。上有明君,下有賢臣,如今你我同朝為官,是該攜手共商國事了”

  這時,對方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令劉虞心頭一跳。

  然后馬日挺直腰背,朗聲說道“諸君入城后稍作歇息,沐浴更衣,一會宮中自會有人前來邀迎陛下在溫室殿要設宴款待諸君。”

  馬日揮手叫來了內謁者令李堅,吩咐他開始宣詔,內容是封太仆趙岐為都亭侯、拜侍御史裴茂為謁者仆射,以嘉有功。

  這些詔書大都是頒給趙岐、裴茂這些使臣的,與劉虞這些人沒有關系,但按規矩,他們依然得稽首聽詔。

  冗長的儀式過后,馬日又看向劉虞,溫言道“儀節如此,此間過后,你我再一絮闊別”

  “諾、諾。”劉虞小心的應付著馬日的熱情,好在馬日淺嘗輒止的說完這些話后,便不再刻意的去接近他。劉虞不由得松了口氣,他初來乍到,實在不宜在弄清局勢前隨便摻和。

  只是這馬日的言語與熱情實在是太過反常,讓他不得不對此留心警惕。

  一旁的趙岐也在隨后靠近劉虞,和顏悅色的說道“馬翁叔向來待人和善,博達仁厚,是個極好相處的人。伯安久在外職,鮮少入朝,不熟悉此人秉性也在情理之中,還請勿怪就是。”

  趙岐是馬日的姑父,二者本來關系冷淡。由于在罷黜王允的那場政變風波中,馬日曾出手搭救過趙岐的侄子趙戩,投桃報李之下,趙岐與馬日關系迅速回暖,并且代表關西士人與另一名帝師桓典分庭抗禮。

  有了趙岐這話,似乎為馬日適才的行為解了圍,劉虞也點頭認同了對方的這個說辭。趙岐在士林中的名望遠大于他,劉虞不得不頷首微笑,一事尊重“趙公的侄子如今何在”

  一直呵呵笑著的趙岐忽然沉下了臉色,他壓著嗓子說道“早已辭官隨往并州了,劉公若是有意,煩請照料一二。”

  “喔。”劉虞似是而非的點了點頭,沒有如趙岐所愿給出任何承諾,只隨口敷衍道“應是如此,應是如此”

  眾人打宣平門入城,劉虞走在隊伍前列,時不時的與若干熟悉又陌生的卿臣說些應付的話,他自打入仕以來,除了短時間做過宗正以外,其余的時候都是在地方打轉。

  這一次入朝,他本是滿懷期待,欲有所作為的,可如今劉虞只覺心里沉甸甸的,他抬眼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一絲憂慮不由得浮上眉間。

  司馬朗和司馬懿、趙威孫等人跟在隊伍的最后方,司馬朗聽聞來迎接的是頗有清名的馬日,起初也是興趣盎然的站在人群后頭,仔細端詳著這位在傳聞中曾參與定策誅董、主持罷黜王允等一系列政爭風波的司徒所持之儀態神色。

  沒想到在乍看了幾眼后,司馬朗清楚的發現馬日無論樣貌、舉止、還是儀態,都與他心中所想的大相徑庭。

眾人奉詔高呼之際,他悄然轉過身去,對司馬懿不以為然地小聲說道  “干臣如此,也難怪天子威權益重。”

  “阿兄這么簡單就能做出評定了”司馬懿眉頭一揚,笑起問道。

  司馬朗搖了搖頭,與司馬懿兩人回到車駕上,車輛開始緩緩行駛,在龐大的隊伍中隨從入城。對司馬懿剛才的問詢,他又想起馬日的舉動,不由得說道“劉公固然是一時能臣,可馬公也犯不著如此親近,有失分寸。”

  “殊知這不是馬公的深謀慮計”司馬懿少有智略,論才計,絕不輸于成年人。尤其是對于分析人與人之間的利益關系、通過細枝末節從而察覺出深層次的東西,更是無比精通。他此刻想了想,忽然說道“興許是有什么事,讓這位如芒在背,不得不先行籠絡劉公,以壯聲勢。”

  “自鹽鐵大論之后,朝廷一直都很平靜。”司馬朗仔細回想了一下司馬防給他的信件,并沒有發現什么朝廷近來出了什么大事“莫非,這事出自省中、或是尚書臺,甚至連阿翁都不知道”

  為了保證私密,司馬朗用省中來代指皇帝,他想的是,除非是皇帝以及那幾個錄尚書事的宰輔之間發生了什么要事,未有外傳,不然他父親司馬防貴為執金吾,不可能不知道。

  不過這事司馬朗想反了,讓馬日急切的需要籠絡劉虞的事并不是發生于朝廷內部,而是發生在外部。

  “我明白了。”司馬懿輕松地笑了,像是解決了一個疑難“這事出在我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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