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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人心自擾

  “天下良辰美景,賞心樂事,四者難并。”

  當晚周瑜退值出宮,滿懷心事的謝卻了一伙同僚,與萬年長公主劉姜一同食宿,因著月色正好,劉姜遂讓人熄了燈,只有一道淡淡的月光透窗而來。月光既不明亮奪目,又不暗淡淺白,將屋內照的如秋霜落地般明凈。窗外被風搖動的樹影里,偶爾傳來一兩聲突兀的鴉啼,和著的樹聲,將夜色襯得澄澈清冷。

  劉姜梳起一頭擾擾的青絲墨鬢,如松軟的絲垂落、鋪在她的肩頭和背后。清涼的竹簟又鋪了一層柔軟的氈毯,夫妻二人彼此對坐,各倚著憑幾看天外疏星淡月。

  有婢女進門續了杯熱茶,換一疊糕餅,隨即便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劉姜端起茶碗小口輕抿,眼角余光卻見周瑜無動于衷,想起周瑜回來便有些情緒不佳,當時只道是累了,熟料是別有緣故,這才問道:“周郎有心事?”

  周瑜眉梢一抖,不答反問:“何出此言?”

  “好景好月,若按以往,周郎當要撫琴自娛,豈會像現在這般悵然出神?”劉姜輕輕擱下茶碗,看了對方一眼,難得開了個玩笑:“像孩子似得,終日里為些有的沒的煩惱憂愁。”

  周瑜無聲的笑了一下,伸手拈起一塊糕點放入嘴中嘗了起來,舌尖的甜味只是稍稍消去些許凝在眉間的憂郁。陰郁的愁云仍縈繞在眉頭,他頗有些索然無味的吃下第二口,便再也咽不下去,將剩下的半塊糕點丟在小桌。劉姜一直注意著周瑜的動作,此時更是貼心的奉茶碗,待周瑜接過小抿一口后,這才聽其緩緩說道:“此事干涉機密,知者寥寥,我不便相告。”

  劉姜略有些失望,只是這神色在眼底轉瞬即逝,她若無其事的說道:“這有甚么?宮中的機密我聽聞、見識的也多了,無非是那么種種,無甚新奇的。我本是見你愁悶,想為你排遣,既是機密,倒不說也罷。”

  周瑜心下寬解不少,他如今有家有室,在長安也開始逐漸找尋到一條適合自己的道路,年少時曾與人發下的豪言壯志似乎都已成為了過去,封存在時間的塵埃里了。形勢可以改變,人心也能改變,就連當初與他一同許下封侯愿景的孫策如今都物是人非,周瑜還能繼續堅持什么呢?他忍不住抬眼看向劉姜,目光中滿是平常沒有的濃情:“江東孫策是我幼時好友,刎頸之交。”

  劉姜訝然道:“那不是袁術麾下的人物?孫氏為袁術將,其父孫堅逼殺刺史、太守,跋扈狷狂,你怎么會與這種人相識?”旋即,她又明悟道:“廬江離京城千里之遙,朝廷中人多是北人,與你幼時之事多未有聞。而你以往從未提及此事,如今看來,想是有人知道了這件辛密,并疑你與孫策私下仍通款曲?”

  “自揚州來朝廷者鮮少,知道此事的,與我素來親近,不會隨意外傳,所以朝廷公卿尚且不知此事。”在長安的揚州士人并不多,除了舉家遷入的廬江周氏以外,能與之比肩的,也只有一個吳郡陸氏出身、會稽太守陸康的長子陸。其是在早年間,因陸康功高,被朝廷蔭恩為郎,如今在雍州擔任冀城令。江淮豪強在朝廷勢力弱小,彼此抱團取暖還來不及,如何會將這等事務泄露出去?周瑜自信的笑了笑,安撫似得伸過手去牽起劉姜的手,隨即又說道:“只是卻瞞不過陛下,今日荀君便來尋了我,要我思量如何向陛下自陳。”

  劉姜顧不去想著與那機密有什么關系,但只聽聞是這件事,心里懸著的一絲擔憂這才放下去不少。只要不關乎犍為,那就可從容些了,劉姜剛一這么想,心里無緣起了些愧意,她兩手握住周瑜的手,說道:“說是‘自陳’,不過是向陛下彰顯赤誠,陛下最是信得過你的,縱然是有什么言語,你也不必放在心。”

  她本想問周瑜是否真有此事,但一來有質疑其為人的嫌疑,二來又是劉姜心里不愿如此,所以便換了個說辭。

  周瑜不覺有異,深吸了口氣,道:“我自然問心無愧,我已打定了主意,待明日請見,當要直抒本心。”

  他這樣做,這不僅是為了自己的前途,更是為了廬江周氏的未來。

  “那孫策呢?”劉姜冷不防的問了這么一句。

  周瑜一愣,低下頭思量許久,最后定定的道:“我信他終有回頭的時候,若是仍要與朝廷為敵…”

  他目光堅定,用斬釘截鐵般的語氣說著,像是在做出一個無比重要的抉擇:“我周公瑾絕不饒他!”

  建安二年十月十五。

  江夏太守黃祖遣其子黃射入朝計,又詳陳江東諸事,皇帝一面調派朱、徐晃等軍動向,一面以黃祖忠信,將黃射留下擔任郎中。此外,又下詔給劉表,責問貽誤徐晃行軍事務,要求追責有關人等,并命其與益州、并州等地一樣,恢復州郡舉薦孝廉、茂才的制度,年底遣送一批士人入朝。

  朝臣不知道風向如何一夜之間就發生了變化,本來氣勢洶洶的準備明年出征關東的樣子,又因荊州的事情絆住了腳步。看樣子皇帝似乎要先對劉表動兵,這風聲讓一眾人議論紛紛,而在這幾道詔書所引起的風波之后,駙馬都尉周瑜請見皇帝的事情沒有激起一絲水花,甚至還沒有他的妻子、萬年長公主劉姜破天荒的入宮見皇帝這件事更引人注意。

  劉姜自出嫁開府以后,便長期居于北闕甲第,輕易不曾入宮,而這次難得入宮一趟,與皇帝姊弟相見,開頭一句話卻是責備:“你向來曾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為何周公瑾這樣溫良忠能的才俊,陛下都要信其不過,甚至幾次挑弄是非?”

  “你這是什么話?”皇帝好笑的看著劉姜,像是不認識對方了一樣。

  “陛下當我不知道么?”劉姜看到皇帝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心里忽然有了絲火氣,道:“不過是與叛賊有些許情誼,哪里值得你大動干戈?若真是如此,朝廷一半人都與關東逃不了干系。陛下無非是想趁此敲打周公瑾,可這也不怕他知道了寒心!”

  皇帝遽然沉下了臉色,目光冰冷的看著劉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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