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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犁廉耕細

“每耨稍附根,比盛暑,壟盡而根深,能與風旱。”漢書食貨志  饒是站在陰涼處,皇帝仍覺得身上燥熱不已,他剛才轉念之間甚至有心讓太學仆射潘勖厲行實習制度,將學錄判定的成績歸入到結業授職的考核評定中去。但他知道如果真按這么來的話,且不說對旁人太過顛覆性、以后也將只會有經營科才會涉及到具體的農桑事務,其余的明法、治劇根本不會涉及到這些。

  現在讓太學生象征性的參與部分農事,已經是讓很多自認高潔的士人對皇帝做出太多的退步與忍讓了,在馬上將要到來的君臣一體抗旱的局勢下,皇帝目前還不能較真下去。

  否則倒真有可能會出現嚴苞所說的那樣,人才都流失到關東去了的情況。

  有時候裝糊涂、隱忍不發也是上位者需要擁有的特質,皇帝心知肚明,他只是忍不住譏諷道:“都說現今的太學制度遠邁前代,依我看,也不盡然如此。”

  游楚有些不悅的挑了挑眉,但到底沒說什么,雖然太學對他有教育之恩,但錯就是錯,他沒必要為了太學的名聲而故意做虛偽的掩飾。

  這時候散落在四周的幾個學錄聚在遠處,對游楚這邊探頭探腦,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過來。

  “不用理他們。”皇帝斬釘截鐵的說道,他也看到了這幾個學錄,對劉繇說道:“少做些迎來送往的表面功夫,讓彼等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就行了。”

  游楚眼前一亮,他這人有時就喜歡直來直往,做事彎彎繞繞的并不符合他的性格。王輔這句話倒是說道他心坎里去了,游楚一開始對其的一絲不滿也隨之消散,對對方有些惺惺相惜了起來。要不是他現在任何一個舉動都被旁邊這一群人死死盯著、搞得他好不自在,以及擔心自己太過熱情會有逢迎阿諛之嫌,游楚早就想和王輔稱兄道弟了。

  劉繇微微傾身,執手揖了一下,很快轉身向學錄那里走了過去。

  游楚偷眼瞧見那幾個向來都是趨炎附勢、對士族子弟溫言悅色、對寒士冷漠挑剔的學錄們,此時在見到劉繇之后,無不諂笑彎腰,就像是見到太學仆射了一樣。這讓還是馮翊普通的豪強子弟、未曾入仕的太學生游楚暗暗心驚,對遠在云端之上的外戚王氏的權勢,有了一個更深的認識。

  “你耕的這塊田地,細看起來,倒是與當今時興的代田有所不同。”皇帝不再去提剛才的話題,反倒饒有興致的打量著游楚耕作的田地。

  代田法始于孝武皇帝時,搜粟都尉趙過根據關中農民的生產技術與經驗,加以總結、改良、然后推廣天下的耕作方法。這個方法主要是在一塊方形田地上,利用牛、犁來開挖三條土溝,將種子播種在溝中。待抽葉發芽之后,再將溝兩旁的壟土逐漸填埋進農作物的根部,這樣便能起到防風抗旱、排水防澇的作用。

  由于溝的位置每年都有輪換,所以被稱之為代田。

  溝的深度往往都是固定的,皇帝一路看過來,除了一些過深過淺的極端范例以外,大抵都是一樣。而游楚所開墾的溝雖然都很規整、平直,但卻有些淺,所以皇帝才有此一問。

  “這是我問過附近的老農之后,他們所傳授給我的法子。”游楚性格平易近人,與人交往沒有架子,就算是地位最低賤的走卒更夫都能與之洽談。他因為對農事感興趣,特意問了負責這塊田的農戶,打聽出了這兩年由經驗豐富的老農摸索出來的新法子,所以這一次便將其用上了。

  這幾年氣候變化異常,許多農民因為四季的天氣、播種的節氣跟祖輩傳授下來的歷書和經驗產生錯訛,從而貽誤了真正的農時,導致農戶破產、陷入赤貧,不得不遭受凍餓流離。而在這場殘酷的環境中生存下來的農人,從中逐漸摸索到了一定的氣候變化規律,并通過豐富的經驗研究出了適應氣候變化的耕作方法。

  其實說起來這也不是什么新穎的法子,就是根據土地的墑情確定耕作的時間、耕地的深度,將地表的土塊弄碎,形成一層松軟的土層,以減少水分蒸發,秋耕深耕、春夏淺耕。

  “春夏少雨,天氣炎熱,土里的水極易曬干,以致禾苗存活艱難。所以才要在春夏挖淺溝、再鋪碎土,保持濕潤。”皇帝一語道破其中關鍵,轉念一想,這不就是耕耙耱技術么?原來是在漢末就有了雛形,后來廣泛使用,直到兩百多年后才被人總結成書:“你是怎么會想到找老農的?”

  皇帝頻頻頷首,忍不住走到田邊,低頭看著田里的碎土與壟溝,回頭再看向游楚,眼里滿是激賞。

  “孔子曾說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游楚的聲音與語速依舊從容,說道:“若論經術、道理,老農絕不如我等士人知道的多,但若論及農桑之事,我等士人就該擇其為師。朝廷要我等太學生熟悉農桑,定然是為了我等以后授官任職、治理一方時能以此技為長,教導百姓墾殖。若是我等對于農桑連百姓都不如,又談何牧民?”

這番話不僅是讓皇帝,更是讓在場的趙溫、劉繇等人吃驚不已,在他們的觀念中,士人與庶民是兩個世界,想讓士人主動放下身段請教老農,簡直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游楚  卻偏不以為意,實在是性格特異。

  皇帝輕輕一笑,忍不住對游楚拊掌言道:“你可仕進二千石。”

  二千石最低都是一個郡守了,只是這個評價出自于一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人的口中,實在是沒什么說服力。游楚雖然察覺到了周圍人看他的目光微微變得驚羨,但仍為太過放在心上,或者說,他沒有將以后能做多大的官放在心上。

  趙溫比在場大多數人都要機警、也最有資格對皇帝首先說話,他早在一旁就默默看出,皇帝對游楚從老農口中得知的新耕作方式很感興趣,于是適時建議道:“若此法當真有用,不妨以朝廷的名義推廣關中,督勸黎庶照此耕作。今歲雨少,大旱在即,此法倘能起綢繆之用,或許能補救一批損失。”

  皇帝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旁邊正在向他好奇的張望著的游楚,轉頭對趙溫耳語道:“先派人多問問京郊老農,若真有此效,便趁春耕未畢,宣告關中各地,已耕完了的,盡量督促修整未有耕完的,就依不同的地情進行耕作。尤其是軍屯和民屯,此二者關系深重,你要與太尉、大司農等人酌情處置。”

  “謹諾,老臣回去以后便派人查訪老農,盡快整理出一套行之而有效的法子來。”趙溫聰明的附和道。

  “你這是要學趙過啊。”皇帝抬眼望向趙溫,眉毛挑了挑,忽然想趁此機會總結時下的農業生產經驗,由朝廷編撰出一部像四民月令一樣的農書,于是他笑道:“這也好,當初趙過制三腳耬車、推行代田之法,至今三輔猶賴其利。你也不妨追效先賢,再弄一套便于農桑、益于黎庶的法子出來。”

  趙溫低眉順從的說道:“謹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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