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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周密溫樹

“以天下之目視,則無不見也。以天下之耳聽,則無不聞也。以天下之心慮者,則無不知。”管子九守  未央宮,溫室殿。

  歲旦前幾天下的這幾場雪,將溫室殿前院里的幾棵樹裹上一層雪白的冬衣,偌大的院子里,除了中庭刻意清掃出來的小路以外,到處都是積著一層厚厚的雪。

  平準令賈詡邁著步子小心的踏在濕滑的路上,他兩手收在袖中,疊放在小腹前,不快不慢的走著。路旁種植著幾棵蒼勁挺拔的古樹,片片黑色的苔衣覆蓋了樹身本來的面目,翠綠的樹葉在厚厚的積雪下若隱若現,流露出與眾不同的生機與活力。

  望著那獨具特色的葉片以及虬然的身姿,賈詡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這溫室的柏樹,是前朝留下來的”

  小黃門穆順笑著答道“是啊,遠的不說,至少孝成皇帝時就有了的。聽說以前這里種著許多柏樹、槐樹。后來起了火,把這些樹都給燒了,唯獨這幾棵留了下來,過了兩年又生葉發芽,活到了現在。”

  由于皇帝對未央宮這座在阿房宮之后、比故宮還要大許多倍的古代宮殿群有著遠甚于常人的著迷,盡管目前還沒有重新修葺的心思,但他閑著沒事還是喜歡到處逛逛、瞻仰遺跡,時不時的喜歡問一下宮殿的來源,掌故。是故穆順對此下足了功課,凡是未央宮里關于西漢年間的舊事,他大抵都能說得出所以然來。

  賈詡的心思渾然沒有放在這個上面,他只是忽然想到了一個典故,這才開口發問而已。

  “原來這就是溫室樹。”

“誒”穆順不知道賈詡這句話是什么意思,見賈詡一副不愿作答的樣子,他也只好悻然閉嘴。穆順想起上次李堅對自己私底下的探問,其實他自己心里也很好奇,賈詡到底是通過什么得知李堅會舞的  他不就是個從尚書的位置上被貶謫的平準令么若不是皇帝時不時的看重、召見他,以穆順現時的身份還未必會親自接送。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穆順帶著賈詡走進溫室殿。

  熾熱的溫度從獸爐中彌散而出,烘得整個溫室殿宛如陽春,轉過一道門,賈詡來到一側的書房里頭。里面除了皇帝本人以外,再無別人隨侍,就連從不離身的侍中、黃門侍郎等人都被事先驅離,室內顯得異常空闊。

  皇帝正在伏案書寫著什么,準確的說,是在對照著一份帛書在臨摹抄寫。

  賈詡見過皇帝寫的隸書,筆法稚嫩、轉折生澀,但對于一個十二歲、這幾年才將學問趕上來的少年來說,能寫出工整的字來也算不錯了,畢竟皇帝并不非得是書法家。

  皇帝專心致志的寫著字,手腕運作筆鋒,筆墨游走于素白的紙張之上,樣子十分瀟灑。他渾然不覺賈詡在一邊稽首見禮完畢,仍醉心于眼前的那幅字。

  忽然間,他抬起了在紙上游移來去的目光,朝賈詡看去,莞爾一笑,像是把話家常似得“賈公快起來。這是杜伯度寫的子虛賦,昨日被張昶送來鑒賞,我見獵心喜,臨摹多時,終是不得其神妙。”

  話畢,皇帝又說道“你可知張昶為何要將其送來么”

  “臣不知。”賈詡說道。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皇帝用筆尖朝賈詡作勢輕點了一下,玩笑的說道“你這就有欺瞞之嫌了,長安城還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皇帝用筆指人的這個舉動在楊琦、桓典等傳統士人看來是極為失禮及輕佻的,但對于賈詡來說,卻是件無關緊要的小節。

  “有許多。”賈詡不矜不伐,神色平靜的答道“市井閭里的消息大致盡在掌握,而有些人的府宅卻是一時難以探聽。”

  皇帝寫字的手輕輕一頓,復又一起,在紙上留下一個極好看的撇,他收起筆,低下頭去凝視著那個字“誰家楊氏、馬氏”

  賈詡說道“都有,彼等大族高門,其府中親近的蒼頭奴仆無不是世代為奴、或是從小教養,對其家忠心無比,很難為外人收買籠絡。而其余的閑雜人等,地位不高,又難獲成效,是故臣在此事上可謂是毫無寸進。”

  皇帝將筆擱在案上,身子朝后一靠,淡淡說道“別看我在宮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實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片刻就能傳到外間去,引起萬端揣測。而我卻對彼等大族一無所知,這世上有太多人當面一套背地一套,在外人是正人君子,在內卻是陰狠小人。”

  賈詡聽著有些不對勁,皇帝這個說法有些性惡論,似乎是先入為主的將所有臣子當做奸臣來提防了。

  他不禁皺了皺眉,這一細節很快被皇帝捕捉到,誤以為是賈詡對沒能滲透進楊氏等人圈子里感到慚愧,于是安慰道“豪族勢力根深蒂固,經營百年,豈有像張昶家這樣勢單力孤、有意無意的不看重私密的賈公已經做得很好了,用不著自怨自艾。余下的事,慢慢做,到不用急。”

  “臣謹諾。”賈詡拱手說道“臣會為陛下看好這些事。”

  末了,他像是故意提醒道“尤其是河東。”

  “是了,河東。”皇帝喃喃道,他仰望著殿頂的梁柱結構,似乎在想什么事情,用肯定般的語氣說道“我原以為太原那位才是當務之急,沒料到,河東一直都是關鍵。”

  王允回鄉之后并不安分,私底下有些小動作是皇帝早已察覺到的事情。原來的時候皇帝還能有心看對方要玩什么把戲,可自打劉虞來了之后,王允等一幫人忽然就活躍了起來,這就不得不讓人警惕了。

  河東的事就是一個切口,這回太守王邑被推倒風口浪尖,許多人都學會了陽奉陰違,打著為了將皇帝的鹽鐵政策貫徹實行下去的口號,對王邑不斷的進行攻訐。

  即便在這之中每個人的意圖都不一樣,例如董承是想在鹽官的選任上動手腳,借以保護當地豪強的利益不受損失;而楊氏則是想換掉與賈詡親近的涼州人王邑,讓自己人赴任河東分一杯官鹽的羹;至于背后的王允從最近的一些事情來看,他的想法就很危險了。

  賈詡是王邑的薦舉人,王邑若是因無功無績而遭貶謫,他也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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