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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孰有斯難

  “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

a`”論語季氏  尚書令楊瓚中暑昏倒的實在突然,皇帝看上去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尚書令既然身子不好,就讓他放下手頭上的事,暫且在家休養吧。這些時日確實是事務繁多,勞累諸公了,還望諸公多愛惜身體、努力加餐才是。切莫因案牘勞形,致使朝廷失卻練達之干才。”

  聽著皇帝關心的話語,馬日等人皆唯唯應下。

  今夏的大旱如大火燎原、愈演愈烈,即便是在通風解暑的清涼殿里,皇帝也是忍不住常常讓穆順為他揩拭額頭的汗水。這一次安門民亂,很難說背后有無推手,或許是要干擾朝廷賑濟的大事、或許是想引開朝廷放在某事上的注意力。

  等到好言寬慰了一干大臣之后,皇帝又派人將偏殿里的法衍再度召來,雖然他早已知道事情原委,但如今當著馬日等一干人等的面,還是得按例行事。

  聽面色稍有緩和的法衍將事件一字一句的復述完,皇帝開口說道:“流民爭搶哄鬧,堂堂京畿之地,竟鬧出這等事來!而且還是眼下這個時候,絕不容等閑視之,諸公既已知悉原委,不妨都各抒己見吧。”

  這時首先坐不住的是太尉董承,他先聲奪人:“流民哄搶粥棚、踩踏致死數人,那就不該是流民,而是暴徒。此事,臣以為當著刑部、廷尉依律處置。”

  “太尉說的是。”尚書仆射吳碩接口道,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永遠附于董承驥尾:“長安有陛下之南北禁軍所在,彼等流民雖成不了事,但終教人煩擾。而況此時若不嚴辦,其他流民見了,便會輕罪行惡,屆時又還有誰仍遵從賑濟的規矩?”

  此事若要嚴辦,京兆尹胡邈將會是首當其沖,而胡邈事先又與督糧的侍御史侯汶有過分工,由侯汶負責賑濟等事這是二人對朝廷上疏確認過了的。所以吳碩此番看似大公無私,要查辦胡邈,實際上卻是在針對侯汶。

  按照人情脈絡,侯汶是屬于已故的司徒王允、關東士人這一派別。如今御史中丞桓典手綰大權,職權范圍又涉及到多方利害,明里暗里不知多少人盼著出錯。

  侍中、平尚書事楊琦心里有些著急,畢竟在他看來,于公于私,這件事都貌似與侯汶沒半點關系:“臣以為不可,此事看似是由施粥不均而起,實則是因流民遠道而來、又以氣候之故,心中怨氣早結…”

  他本想借機指責一番京兆尹胡邈治安不力,但想想又覺不妥,這么做容易將責任推來推去,推諉到長安令王凌的頭上。在尚且還摸不清皇帝對王凌究竟抱有何等態度的情況下,楊琦自覺還是少說幾句、集中要點為妙:“據廷尉供詞,彼等流民毫無謀反之心,僅一時心急而犯下罪愆。如今正屬多事之秋,依臣之見,不妨寬大處理,以安民心。”

  吳碩不敢與楊琦爭論,低著頭老實的坐在一邊,將局面交還給了董承這些真正的大臣。

  “如此輕易便寬赦彼等刁民。”董承自負權重,對楊琦、馬日這些忠直老臣向來是敬而不畏,冷笑說道:“那朝廷的法度何在?眼下旱情每日愈熾,朝廷不借此樹威,今后若是流民俱增,又該何以約束?”

  “太尉這話說的在理,有罪不可輕縱,不然置法度于何處?但楊公也說得不錯,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皇帝有意在其中攪渾水,話里話外的點到這里,頓了一下。目光看向坐在楊琦附近的另一個侍中、平尚書事荀攸,目光如實質般凝了幾分,又道:“荀君,你的高見呢?”

  一直緘默不言、靜觀局勢的司徒馬日與司空趙溫立時有了反應,回過頭看向身后那樣貌清癯、目光有神的荀攸。

  荀攸苦笑了下,他才隨軍回朝不久,尚未厘清不在的這些時日朝廷內外的種種就遇到這等大事,讓他一時緩不過神來。不說這兩天雷厲風行般執行下去的‘御史臨郡’,就說昨天下午發生的流民哄搶粥棚事件,他一聽便趕緊此事非同一般,與秘書令荀悅商議了半夜,天將明時才安寢。

  在他看來,流民鬧事是一場非常嚴重的事故,稍有處置不當就會留下禍機。皇帝定然是早有寬赦的想法,只是這話卻不能直接提,而是要換個能讓皇帝滿意的方式。

  座中就算是善于揣摩圣意的趙溫,也未必比荀攸還要清楚皇帝的本心,這是先天的才智所決定的,而不是通過后天辛苦揣測所得來的經驗:“敢問陛下,城門校尉伏完、侍御史侯汶與京兆尹胡邈等人的奏疏,可否讀到?”

  皇帝點點頭,說道:“諸公在承明殿代閱之后,一早便送來了。”

  荀攸略一沉思,努力挺直腰身,接著說道:“彼等的奏疏,講的是彼等各自對此事的做法,這個,想必陛下自無不知。臣在這里要說的,是應如何處置此事,若按太尉的意思,對彼等流民嚴加彈壓,必然會激起民變。”

  “區區幾個犯事的流民,荀君未免說的太嚴重了。”董承冷聲說道。

  “不然。”荀攸果斷搖了搖頭,眉骨一聳,簡捷言道:“昨日事起之后,臣特意使門下蒼頭外出,于流民中探知了一些實情,深知其中遠非‘因烈日心火,致使暴躁,搶砸粥棚’之故。”

  “那是什么緣故?”趙溫在一旁插嘴問道,他這番話并不多余,而是要刻意引出荀攸接下來要說的事。

  荀攸忽然變得神態嚴峻,目光懾人,一字一句的說道:“彼等流民雖來自各處,互不相識,但境遇卻大體相似。譬如有一個杜陵來的流民,說今年旱死了禾苗,田地將無收成。偏官府壓著糧草不肯賑濟,各郡又有豪商哄抬物價,他只得變賣家產田地,換回一點余糧贍養妻子。盡管如此也是全無生計,這個流民只好將麥谷留給妻兒度日,自己來長安乞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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