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登瀟湘樓 皇帝已與眾人到了椒房殿,他表情冷漠的環顧了一眼眾人,先是吩咐道:“讓伏壽好好休息,不用過來了。”眾人不禁松了口氣,緊接著又聽其說:“這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甄宓此時已跪在地上請罪,皇帝卻只擺手讓她起來,正要傳喚趙長御,卻見大長秋苗祀從外面走來,向皇帝一五一十的陳說了掖庭令程曠勾結外臣,為皇后獻藥諸事。
聽到董皇后為了解救困局,不惜母子性命也要飲藥提前生產,甚至還想將早產責任推卸到伏壽身上,皇帝終于怒了:“立即去傳詔給曹操!將董承檻送廷尉獄,胡邈、杜騭、左靈等一行黨羽全部黜職拿問,讓楊沛去辦!”
劉姜在一旁聽到伏壽的責任被撇清的一干二凈,皇帝也有意無意的沒有將矛頭指向這方面,而是順著苗祀一人的口供就將董氏處以雷霆手段,心中不免快慰。她看著眾人一時噤噤,于是出面說道:“皇后擾亂宮闈,危殆皇嗣,實在是無人母之恩,豈能再奉宗廟衣服,以承天命?”
皇帝也面色陰沉的點了點頭,對還沒走的穆順擺了擺袖:“去中書監,命其擬廢后詔書。”
見慣了場面的穆順立即肅容退下了,他剛準備走出門外,卻被身后一人莽撞的撞了個趔趄,回頭看去,只見是一個不曾見過的宮人在哪里咋呼的稟告道:“陛下,皇后生了…!”
這邊廂,司隸校尉曹操得到詔書后,當即派兵攻入董府內,不僅查出了大量兵械死士,還順帶將困于府中的胡邈等人也一網打盡,省去了一番追索的力氣。在廷尉獄中,與董承有舊怨的廷尉楊沛、與曹操曾是故交的廷尉正程昱自然不會心慈手軟,人證物證俱在,背后又有多方合力要致其于死地,很快便擬定了懲罰處置:誅殺首惡及黨羽,家屬流放日南郡,董皇后被收繳皇后璽綬,生產過后將被幽禁在掖庭暴室。
聽到這樣的結果,董承完全不能接受這個事實,他在獄中不停的拍著欄桿,色厲內荏的催問著皇后是否降誕了皇嗣。饒是知道已再無希望,他仍舊可憐的將生機放在一個還不知是否存在的外甥身上。
獄吏哪里知曉這種事情?董承在獄中大叫大罵,讓每個人心里都煩悶至極,其中一個獄吏受不了,正要讓董承見識見識‘獄吏之威’,卻見到一個年輕人向這里走來,他連忙收斂怒色,躬身說道:“司馬曹掾。”
來者正是通過太學策試、又從殿試脫穎而出的廷尉奏曹掾司馬芝,他是奉命來看董承的,聽到董承在獄中不安分,便讓獄吏們先行退去。見到外面來了人,董承仔細辨認一番,問道:“你是誰?”
司馬芝面無表情的報了家門。
見對方還算客氣,董承忙道:“我似乎記得你,你是陛下欽點授職的那幾名太學生對么?”
司馬芝點點頭,然后直入正題:“你不用再吵鬧了,剛才宮中傳來消息,廢后生了一位公主。”他看著面色突然毫無血色的董承,例行公事似的說道:“胡邈、左靈俱已伏法認罪,右扶風董鳳也在被緝拿回長安的路上自盡。楊公、程公遣我過來,是要最后再問董公可還有什么沒有交代的。”
“不可能…不可能…”董承神智混亂的搖著頭,雙眼失神,自言自語的說道:“怎么會是公主…那幾個方士的卜算不可能有錯,分明是皇子才對!”他猛地朝前一撲,雙手緊緊地抓住欄桿,面目猙獰的瞪著司馬芝:“你在騙我!你們都在騙我!我要見陛下!當年若不是我暗中相助,李傕、郭汜等輩早已踏平關中!哪還有后來的中興!我董承戎馬經年,為朝廷立過功勛無數,還為陛下做了那么多的事…對,陛下不能殺我…”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臉上又哭又笑的看著司馬芝,司馬芝皺著眉頭,往后避了半步。外面等候的幾個獄吏聽到動靜紛紛走了進來,看到這個模樣,正要插手,卻被司馬芝伸手攔下。
只見董承還在那里瘋了一般的笑著,口無遮攔的說道:“這些事都是陛下授意我做的,管寧不是我害死的,那些名士、豪族也不是我要打殺的…都是陛下…陛下怎么會殺我呢,我還要為陛下…”
司馬芝的臉色終于變了一變,他對身旁的獄吏說道:“此人已經瘋癲,未免他再誹謗妄言,擾亂視聽,爾等現在就把他的嘴給堵上。”
獄吏答應了一聲,很快進入牢房要堵上董承的嘴,可誰知瘋了的董承力氣非常大,幾個獄吏連打帶踢,好不容易將其捆綁制服,口中塞了一塊破布,獄中這才安靜下來。其中一個獄吏看著仰臥地上,口中發出含混的‘嗬嗬’笑聲,他的眼睛里含著淚花,花白的鬢發凌亂的灑在面頰之上,像是一個乞兒流民,哪里還有半分大漢驃騎將軍、皇親國戚的樣子?
眾人不免唏噓,有個獄吏似乎想阿諛一番,主動暗示可以將董承暗地里害死,對外說是自殺,這樣既清凈,又免得夜長夢多。
哪知司馬芝不滿的將其訓斥一頓:“楊公治獄從來都是秉持國法,豈有你這樣罔顧律令的?”
椒房殿。
董皇后奄奄一息的在床榻上喘著粗氣,既是慶幸自己活下來了,又是驚詫于剛才宮人傳報的內容,她虛弱的深處手,抬向帷幕后看不清模樣的宮人:“孩子…抱給我看看…”
可下一刻便有人闖了進來,將虛弱的董皇后用棉被包好,幾人合力往外抬了出去。
“你們要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放下!”董皇后在棉被中無力的掙扎著,可身邊的人根本不理會她,反而還有人在門邊宣告她已被廢黜的消息。
董皇后哭嚎著,途徑一處妝奩時她順手將其打翻,從中探手取得一物,如獲至寶的緊緊捏在掌心,在被出偏殿,將要帶出宮門的時候,她將手上的東西擲落,然后便力氣用盡,不省人事了。
皇帝看著襁褓里的女嬰,注視良久,輕輕嘆道:“我也算兒女雙全了。”說著便示意人將襁褓交給甄宓:“你尚無子嗣,這孩子就由你養育吧。”
甄宓福至心靈,很快接口說道:“陛下為公主起個名字吧?”
“就叫劉濡好了。”皇帝心里一動,既隨口起了名字,又默認了長女的身份。
甄宓一直觀察著皇帝的神情,見狀心滿意足的應諾了。
劉姜在旁看著,竟有幾分意外,好在最大的勁敵董氏已除,伏壽入主椒房勢不可擋,就算以后她也沒什么好擔心的。
此間事了,皇帝也不再停留,便徑自離殿而去。外間陽光正好,溫暖而不熾熱,走在殿中的道路上,皇帝忽然覺得眼睛被一處金光照了一下,走過去又不禁踩住那物。
穆順趕緊從地上將那東西撿起,隨著他的動作,一只臟兮兮、略顯破舊的鹿角金步搖正在陽光下閃爍著暗淡的光芒。
看著這支熟悉的金步搖,恍然間,皇帝的思緒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午后,那天他初掌權柄不久,一切都還很稚嫩,那天…也是董皇后入宮的日子。他記得董皇后那天一直在尋找這件東西,他記得后來的一切似乎并沒有想象中不如意,真論起來,對方做皇后這些年其實算是合格的,只不過…
董皇后喜好奢華,珍寶綺羅無數,卻從不肯丟棄這一支工藝簡單的金步搖,那時候皇帝還故意裝不明白對方眼底的神采意味著什么,原來答案都在這支對方留下的金步搖里。
“穆順。”皇帝的目光終于從那支金步搖上移開,他徑直走上鑾輿,在進入車廂前那低頭的一瞬間,忽然開口吩咐道:“明日再傳詔,將廢后董…遷往上林苑宜春觀。”
“謹喏。”雖不知皇帝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穆順向來唯命是從,也不多說反對的意見。反正,皇帝即便睹物思人,廢后也不會再回未央宮了,他試探的問道:“那此物是否…”
“拿去給她吧。”皇帝已進了鑾輿,聲音隔著車廂顯得有些悶悶的:“不要缺了用度。”
穆順心里有了底,很快應了下來。
快刀斬亂麻的解決董承的事情后,曹操正式入宮復命,作為除董首功,又為士人出了口多年惡氣,這幾日曹操的聲望在朝中甚囂塵上,無論誰都對他笑顏以對。在入宮的宮道上,曹操與王必趁著扈郎、車馬的嘈雜聲響,兩人在四面空敞的車上輕聲私語著,迎面便見到乘車而來的尚書令吳碩。
曹操的車馬尚未停下,吳碩便遠遠地喝止車駕,老遠的從車上下來,走過來向曹操諂笑著行禮:“曹公這幾日為國家誅逆,著實乏累了。”
“既是為國家辦事,便無乏累之說。”曹操同樣是笑著看向吳碩,兩人的關系在旁人看來似乎很不錯的樣子:“此事吳公也是出力甚多,操這回覲見陛下,也定要為吳公多多說情幾句才行。不然,外朝人等不知吳公于此間所為,持論要將吳公一并入獄,豈不是我的過失?”
“不敢、不敢。”吳碩竟有些畏懼,雖然看似受了荀氏等人的承諾,但如今外朝對他的壓力并不小。自己的聲名太差,荀氏會不會過河拆橋、突然愛惜羽毛這誰也說不好,所以吳碩只得將門路走到曹操這里來,僅僅是因為曹操曾對他說過自己‘唯才是舉’的理念。只要曹操看他還有用處,愿意保他,吳碩便能再次躲過一次清洗:“一切就有賴于曹公了!事成之后,愿為走牛馬、填溝壑!”
“言重、言重!”曹操笑瞇瞇的擺擺手,寒暄了幾句,雙方車馬便擦肩而過。
吳碩為了表示尊敬,特意讓馬車停靠在一邊,讓曹操先行過去,曹操拒絕了幾次,終不得法,只好以急于應召為由先行離去。
“此人小人反復無常,唯利是圖,明公果真要留他在身邊?”王必往后看了一眼,目光流出幾分不屑。
“君子難尋,小人卻多得是。”曹操轉頭便收了笑,冷哼一聲道:“文若如此助我,眼下卻位居此等小人之下,他即便不說什么,我心里卻好似代受其辱!董承一系被連根拔除,多少位置等著補上,哪里輪得到他吳碩?”
王必唯唯稱是,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也不在乎曹操最后能給他什么,但只要不與吳碩這樣的卑劣小人共事就可以了。
“我記得按舊制,三公、列卿以下行于道中,遇尚書令、仆射等,皆要預避。”曹操不知從哪里想起了這樣一條規矩,這也是光武皇帝尊崇中臺以來,內朝權勢壓過外朝的一個標志之一:“我剛才沒有預先避讓吧?”
見曹操自行檢討,作為下屬的王必自然要為其找借口開脫:“這不是明公的錯失,是吳碩有意諂媚,自行壞了規矩。剛才明公幾次要避于道旁,讓其先行,可他堅持不可,而詔書急宣,不得耽擱…這哪里怪得了明公!”
“是了,這不能怪我。”曹操坦然的接受了王必的理由,微微頷首,一語雙關的說道。
到了第二天,尚書令吳碩便因司隸校尉曹操彈劾其失儀之罪,被皇帝下詔罷免,之后又被獄中的胡邈等人牽扯,還是沒能逃過身死人亡的結局。
董氏覆亡以后,曹操一系迅速踩著董氏崛起于朝堂,前者留下的空白也大部分被曹操舉薦的人一一填補。
如曹操昔日在兗州的謀士荀彧正式接過了尚書令的位置,曹操的妻族、好友、濟北相丁沖北征入朝成為了司隸校尉,兗州治中從事毛玠也成為吏部侍郎,參與考評官員政績…此外還有王必、郭嘉、董昭、魏種等人也各有提拔。
曹操本人則是在短時間內三次拔擢,一躍成為了車騎將軍、錄尚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