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周書·周祝 未央宮,鴛鸞殿。
萬年長公主劉姜正在殿里坐著,眼神時不時地看向一邊的氈毯上,周循正甩著小胳膊小腿樂呵呵的追著在毯子上爬行的皇子劉曦。
兩個小子在氈毯上玩得十分盡興,一邊還有幾名采女亦步亦趨的看顧著,時不時傳來銀鈴似的笑聲。
“皇子還不會走路,你小心著些!”劉姜忽然對周循提醒道。
周循機靈得很,知道周圍又外人在,母親不會訓他。聽了倒也不怕,只是肉嘟嘟的臉上嘻嘻一笑,很乖覺的收回了伸出去想要扶劉曦站起來的雙手。后面的采女忙往前走了幾步,隨時關注著兩個嬉鬧的孩子。
劉姜盯看了那個面容姣好的采女好一會,這才回過頭看向坐在對面的伏壽:“剛才說到哪了?”
“說到…”伏壽思索了一陣,苦笑道:“我也忘了,這段時日不知怎的,忘性特別大。才想起來要說的事,下一刻轉頭就忘了。”
“女人懷孕的時候常常如此。”劉姜理解的說道,她這次是借著看望皇子的理由過來尋伏壽,不然就算她是長公主也不能動輒就繞過皇后、去見皇帝的某一妃嬪。只是在入宮的路上聽了大長秋苗祀私下傳來的消息,讓她不得不臨時改變主意,在見完皇帝后轉道去尋伏壽。
“太醫說,五月的時候就到日子了。”伏壽下意識的撫摸著小腹,目光里滿是慈愛與期待,每每提到這個她都會感到幸福。肚子里的這個生命是她當前最珍視的,對于他的誕生,伏壽已經等待很久了。
“你這里還有一個。”劉姜看了眼在氈毯上爬了一圈,嘴角流著口水的劉曦:“以后能同時照看兩個么?”
伏壽很想說等她生孩子之后,趁著皇帝高興,把劉曦還給宋都去撫養,但怕這么說會讓劉姜埋怨她自找麻煩,便一時咽下了,轉而道:“這有什么的,我身邊還很多人呢。”
“喔。”劉姜不冷不淡的說道:“那三個呢?”
伏壽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身邊就只有她肚里未出世的孩子以及皇長子劉曦,何來的第三個?可很快她便醒悟過來,忙道一聲:“殿下!”
“怎么了?”劉姜迎上伏壽的視線,見伏壽微皺著眉,兩人幾乎在同時間沉默了。
“來,到這來!”桌案旁的兩人氣氛正陷入安靜時,一邊的氈毯上,身材嬌小的宮人正親切的對爬在毯子上的劉曦笑著張開懷抱。她專注的引導著面前的皇子,卻在不經意間打破了劉姜與伏壽二人間有些僵化的氣氛:“誒,是了,就這么做,就這么做!”
劉姜與伏壽一時被她歡欣鼓勵的聲音引起了注意,不由得轉頭看去,只見劉曦正在對方的鼓勵下咧著嘴笑著,兩腿彎曲,雙手慢慢的離開地面。劉曦最終站起來了,伏壽發出了一聲輕輕的驚呼,可沒等劉曦站穩瞬息,他外八的小腿撐不住力,立即便往前一撲。
那宮人早有準備,立即迎了過去,穩穩地將劉曦接在懷里。劉曦由驚轉喜,在那宮人的懷里不哭也不鬧,反而很開心的樣子。
劉姜目睹了這一切,同時也看清了那個宮人的模樣,轉臉對伏壽說道:“這就是那個郭照?從椒房殿過來的?”不等伏壽回答,她便又接著說道:“她可真舍得。”
“郭氏為人機靈,是個會做事的,原來就在皇后身邊奉茶…陛下很喜歡她烹的茶。”伏壽輕聲說道,話鋒接著一轉:“原本皇后派她來,我還以為是有所圖謀,誰知暗中監視一陣后,卻見她侍奉皇子格外用心。皇嗣貴重,豈能牽涉到這些無妄的風波里去呢?我想,皇后應也是這般看的吧。”
劉姜對此不置可否,皇子安危至關重要,有任何閃失都會懷疑到董后派來的郭照頭上,性命攸關,郭照只要聰明就不會做傻事。這并不足以說明董皇后會留存底線,放過皇嗣,伏壽因為這個而心懷仁慈就不好了。她不知道伏壽心里拿的什么主意,或許是不想在這個關頭行險、挑釁董后,或許是真的婦人之仁…
原本劉姜來是想告訴對方,椒房殿近日有些人的行蹤頗有些古怪,具體是在做什么,就連大長秋苗祀都不甚清楚。劉姜不好深入探查,苗祀也不便動用他的人打草驚蛇,便想要伏壽這邊能旁敲側擊的探問一番。可熟料伏壽一心只想著把孩子生下來,什么旁的心思都沒有,這讓劉姜有些無從下手。她有心向伏壽剖析外朝的局勢,想說隨著董承迫害管寧、朱儁等名士重臣,以及劉虞、曹操等人的奉詔入朝,說明這看似聲勢煊赫的董氏已經被皇帝徹底拋棄,岌岌可危。
可這些消息都不是什么隱秘,至少伏壽的父親、與關東士人交好的左中郎將伏完就一定看得出里面的關竅,并且通過某種途徑轉達給伏壽。
想到這里,劉姜忽然有些捉摸不透眼前這個熟悉無比,相處許多年的人。
在這時,一個性格活潑的采女像蝴蝶似的逗弄著周循玩笑,直把周循跑的氣喘吁吁,笑得喘不上氣來。劉姜登時發怒了,一半是心疼兒子,一半是借題發作、并以此達成一個剛在心頭冒出來的主意:“放肆!”
那個活潑的采女及其身后跟著的另一個采女吃了一驚,雙雙跪下,連道:“殿下恕罪!”
這兩人正是伏壽身邊得力的采女馮方女與鄒氏,見到她們二人被責備,伏壽立即出面轉圜道:“方女也是孩子心性,只知玩鬧,陪循兒戲耍雖然過了些,但用意不壞…公主還請見諒。”
鄒氏在一邊請罪道:“都是奴婢未能看好公子,方女并無他意,殿下要責罰還只責我一人。”
“我不管你們是誰的錯失,總之有罪就該罰。且不說孩子還小,經不起跑動,就說他的身份,也不是讓你們溜著追逐嬉鬧的。”劉姜面如寒霜,并不領這個情面:“按理說我不該插手宮中的事,只是貴人要知道,就連陛下用人都是寬嚴相濟,不是一味和善。”
“謹喏。”伏壽皺著眉頭,對方都這么說了,她也只能有所表示:“就罰你們二人灑掃庭階吧。”
這算是不輕不重的一個懲罰,馮方女還沒答應下來,劉姜卻截住說:“就罰她們去偏殿盥洗七日,好好吃些苦頭。”
說這話的時候,劉姜正好與鄒氏的眼神對視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