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賦 隨著關中安定,長安東西市里日漸繁榮,益州、河東、并州、涼州等地的貨物琳瑯滿目,商旅絡繹不絕,南北的口音趁著吆喝聲在道路兩旁不絕于耳,就連高鼻深目的鮮卑胡人都偶爾能見。
長安越來越有當年大都會的氣象,在朝廷上下一心的治理下,這棵早已枯萎的參天大樹,開始提前四百年重新萌發生機。
漢制不禁劍客游俠,即使在長安街頭偶有械斗,長安令王凌也沒有發出什么禁令來。春四月里一個難得和煦的日子,一個衣著破舊灰敗的青年腰挎長劍,雖然神色疲憊,但雙目炯炯有神,儼然一名風塵仆仆的劍客打扮。
這比市井小兒更顯凌厲的劍客,令路人無不側目——當然,更多的目光還是放在這名年輕劍客兩手各牽著的兩個七八歲的孩子身上。
與邋遢的年輕人相比,兩個孩子倒是面龐干凈、衣著樸素,他們在東市街頭左看看右看看,無不新奇的打量著四周的店鋪。
在路過一處店肆時,其中一個孩子忽然停下了腳步,指著哪家店肆門口插著的竹片風車說道:“我要那個。”
“要省錢吃飯。”年輕人看也不看的說道。
“騙人,你上個月才賣了瓜地,手里肯定有錢。”另一個孩子直接戳穿道。
“你們兩個懂點事吧!”這年輕人正是當年與李義分別,放棄朝廷封賞,獨自趕往上黨、安平等地搜尋郭昱家人的嚴干。此時他早已沒了一開始的躊躇滿志,再老實忠厚的人也被這兩個好不容易找到的郭昱弟弟磨出了脾氣:“那兩畝瓜地也不是什么良田,得虧這些年三輔漲了田價,我才賣了三四千錢。這錢既要供你們兩個吃穿,還要用來找你們姐姐,怎么夠用?”
“你欺負人!”九歲的郭都無比委屈的說道:“我大姊要是在的話,一定會給我買的。”
較小一點的郭成也跟著一邊起哄:“就是就是!一個竹片做的小玩意值幾個錢,你就是舍不得,還口口聲聲說虧待了大姊,要彌補我們!”
說完,兩個小家伙又開始哭哭啼啼的追悼他們那過世的長姊郭昱,哭聲聽得嚴干心軟不已。
“誒!”嚴干重重的嘆了口氣,心中無比的想質問郭昱,到底是曾經有多溺愛,才會有這兩個折騰人的弟弟?在民間吃了幾年苦日子也仍是這副脾氣,弟弟都是這樣,那剩下的還沒找到的妹妹又會是什么樣?
他當初既是出于報答郭昱的救命之恩、又是出于對她的一片真心,更是出于舍棄名利、獨自游學的想法,毅然決然的走上為郭昱尋親的道路。如今這兩年好不容易兜兜轉轉,找回了郭昱的弟弟,一顆心卻被累的疲憊無比,真不知是自討苦吃還是上天有意磨礪他。
嚴干最后還是認命般花錢買下了兩個長安時興的玩具風車,一人給了一個,這才讓他們高高興興的繼續往前走。
“勞問尊駕,市亭該往何處走?”說話的似乎是涼州來的外鄉人。
嚴干聞言一愣,不著痕跡的沖對方打量了幾眼,淡淡的答道:“你順著這條大路走,看到十字路中間的三層旗亭就是了。”
那一伙人道了謝,拔腳就走了。嚴干思索了一陣,低頭拍了郭都與郭成的背,催促道:“走吧,別玩了。”
當嚴干腿腳麻利的帶著倆個鼓著嘴沖風車吹氣的郭家兄弟來到市亭的時候,嚴干左右看了幾眼,并沒有看到走在他們前面,早該來的那一伙問路人。
嚴干隨手拉過一名市吏,道:“你們市丞在何處?我是他的故交。”
在河東立下大功之后,李義表面上被朝廷封為長安市丞,實際上擔負著平準監探查京畿一應訊息的任務。
故友重逢,兩人不可避免的敘了會舊,嚴干又介紹起自己這兩年找尋郭都、郭成的經過。這次來長安,嚴干是特意為了打聽郭昱妹妹的下落而來的:“我找到郭都這兩個小子的時候,聽當地人說,他們的姐姐郭照流落到上黨銅鞮侯家。我當時便啟程趕往,結果得知侯家人早在數年前,太尉董承帶兵入上黨時,為了邀好董承,特意將其與數名美婢幼女進獻…所以我這回來長安,主要是想請你代為打聽一二,如果實有不便,就當我未說過。”
“你這是哪里的話!”李義埋怨的說道,接著感慨一聲,看向那兩個正‘呼呼呼’吹著風車、玩的不亦樂乎的郭家兄弟,說道:“我是沒想到你用情至深,為了她的遺親,竟費盡如此周折。”
董承曾帶兵入上黨的事,李義略有耳聞,那是初平三年的事了,當時皇帝親政不久,遣派趙岐、裴茂等大臣出使宣慰關東。其中裴茂入幽州后宣詔,攜劉虞南下,途中遭袁紹扣留軟禁。皇帝為了表示強硬,派出了董承領兵,趁勢收復上黨,直接給魏郡施加壓力,最后才平安讓裴茂等人歸朝。
當時董承以外戚之尊,是朝廷新貴,上黨諸多豪強難得遇見這么近的機會,上趕著巴結奉承,銅鞮侯家也不例外。
董氏勢強,在李義等人眼中就是個龐然大物,縱然李義有著平準監的身份,就算能打聽,也不能私自泄露去打聽重臣的家事。
李義也是將難處實話實說,他誠懇的回道:“此事我會替你留意,具體的我不能多說。但我能告訴你的是,太尉這些年為了求子,納妾無數,這些人在我這都有姓字家世——唯獨沒有郭照的名字。”
“那就好。”嚴干松了口氣,其實郭照這個時候才十歲不多的年紀,董承府中美婢眾多,再如何也不會看上一個孩子。只是嚴干這些天一直放不下此事,如今得到確切消息,這才是真的放心了:“剩下的我再去打聽,只要還在,沒有到哪一步,我都會設法將其救出來。”
李義輕輕搖了搖頭,對此不予置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