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騷 穆順大松一口氣,趕緊答謝,心里想著下回就把那些老人們叫回來,雖然那些采女樣貌平庸了些,但好在皇帝不想今日這般抵觸。他站了起來,沒急著走,還試圖做點什么討好一番:“陛下若是不嫌棄,不如讓奴婢伺候陛下?”
皇帝這時已經準備動作了,此時聽罷,不由惱道:“你聾了?”
穆順這下是真不敢說話了,幾步便往門口退去,剛到門邊,忽然聽門外傳來內謁者令李堅的聲音:“稟陛下,皇后在閣外求見。”
正主來了。
皇帝瞇縫著的雙眼微睜,頓時松開了握著的手,對李堅說道:“快去宣進。”
說著,皇帝便從水中站起,簡單擦拭了下身子,便穿上一件單衣走了出去。
此時董皇后穿著盛裝,朝皇帝款款而來,見皇帝這時已簡單穿好了衣服,坐在席上,頭發還在濕漉漉的往下滴水。她細長的眉頭訝然一挑,也沒流露什么,大大方方的斂衽一禮,笑道:“貿然覲見,還望陛下恕罪。”
“這沒什么貿然的,起來吧。”皇帝正一手擦揉著垂下的頭發,一邊偏著頭對董皇后笑說道:“皇后難得來一趟前殿,可是有什么要事?”
根據制度,掖庭嬪妃不得擅自出入皇帝與大臣議政的前殿,當初宋都私下跑去宣室見皇帝,完全是靠著寵信,不足以為援例,唯一特例的,就是與皇帝‘同為一體’的皇后。
作為這個天下的女主人,漢代皇后在宮中擁有的權力以及其衍生的政治權力,遠勝于后世的其他朝代。當然,這種權力的運用還得有足夠強力的外戚、性格綿軟的皇帝相輔相承才行,譬如同樣是孝靈皇帝朝,宋皇后就因小人譖毀而死,何皇后就能鴆殺貴人。
至于現在的朝廷,皇帝一直以來的強勢掌權之下,便是董皇后也不敢隨意出入前殿,這次即使來了,也僅僅只是止步于更衣后閣、而不是象征意義巨大的宣室殿。
董皇后特意走近了皇帝身邊,極自然的從皇帝手中接過細軟的縑布,為皇帝擦起頭發來。她沒有作聲,只是微不可察的輕聞著,皇帝身上的氣味干凈清爽,沒有一絲用過澡豆的殘余味道。董皇后再看了眼皇帝上身穿著的輕薄單衣,衣下的塊壘肌肉、連帶著上面的水珠都隱隱可見。
她心里有了數,故意不答,凡是先笑道:“臣妾是打擾了陛下了么?”
“不,你來的正巧。”皇帝右手支著下頷,剛沐浴完的他此時半露衣衫,隨意至極的坐在席榻上散熱納涼,與對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道:“我正打算一會去椒房尋你呢。”
“陛下說笑了。”董皇后輕啟朱唇,打趣道:“臣妾若是不來,陛下或許又要留宿清涼殿、或是宣室殿了。”
“這是哪的話?”皇帝瞇著眼睛,對方此時正隔著縑布輕揉著自己的頭部,恰到好處的按摩讓皇帝很是享受:“這幾日忙,又要布置南征軍務,又要預備著地方上的旱情,哪有心思來尋你們?”
不單是這幾天,自打這半年來,皇帝一直在有意無意的躲著后宮眾人,就連最受寵的宋都也不見得有幾次能留下皇帝夜宿,每回都說前朝政務繁忙,可前朝真是如此么?且不說董皇后,就連宋、伏兩位貴人都通過各自背后的家族得知,前朝其實有時并不算忙碌。
可她們偏不能將這個淺顯的謊言揭破,不然豈不是證實了她們不僅有渠道溝通外朝,而且還能窺視皇帝在前朝的一舉一動?所以只好各自裝著糊涂,而如今,卻是董皇后率先忍不住了。
她仍伸出雙手為皇帝揉著頭,哪怕此時皇帝的頭發已經全干了,董皇后仍是不急不慢的揉著。似乎是不經意的,她青色的寬袖從胳膊上輕輕滑下,露出兩條雪白的胳膊,像是被削了皮的細長藕節。一只金步搖在董皇后發上輕輕晃動著,不時垂落在她的鬢角,輕盈靈動。
她是那么的儀態萬千、風姿動人,可眼下的這個少年卻半闔雙目,什么也沒瞧見。
董皇后不免有些失望,仍勉強笑道:“臣妾也知曉陛下勤政,是以從不敢有事煩擾。但臣妾想著,即便是田間最苦的農人,一天下來也有休憩乘涼的時候,陛下乃天下之主,也該有勞有逸才是。”
“你這是邀我去你那?”皇帝有些好笑的說道:“往日派長御來尋我,我屢屢不至,這會是要親自過來相請了?”
董皇后聽出了皇帝話里的輕松愜意,趁熱打鐵說道:“臣妾可未曾這么說,倒是陛下剛才說了打算一會去椒房。”
皇帝輕笑一聲,忽然伸手捉住了董皇后的一只皓腕,將其握在手中輕輕摩挲著,他側身坐好,偏頭看向董皇后,正好看見這一處未收的美態。此刻的董皇后淡妝薄粉,與以往的嫵媚艷麗比起來,更顯得少女天生麗質。皇帝輕嗅了下,好奇的問道:“你身上藏了什么香,倒是味濃清雅。”
“就只是尋常的佩蘭。”董皇后從袖子里拿出一小只做工粗糙的香囊,有些不好意思的遞給皇帝,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來:“宮人縫制的佩蘭都是往年干草,香氣有余,但不夠清新。于是臣妾前些天命人采摘回來,正巧那時伏貴人教會臣妾用針線,便索性親手縫制試試了,香囊不如何好看,讓陛下見笑了。”
“既已拿出來了,還藏拙做什么?”皇帝從董皇后假意遮掩的手中拿過這只香囊,隨意打量了兩眼,評頭論足道:“確實不好看,伏壽那么好的技藝,見了你這香囊,都要無顏面說是她教的你了。”
竟也連伏壽也比不得了?
這番直接的話讓董皇后面色一僵,好在她反應的及時,很快調整了表情,笑道:“陛下莫要再打趣臣妾了,臣妾就是不敢顯拙于大方之家,所以才將其藏于袖中。若非陛下,臣妾還不愿拿出來呢。”
皇帝看了看香囊上的一道不知是未有縫合好、還是故意開著的一道口子,那道口子里有許多綠葉紫莖的蘭草,濃郁清新的香氣就是從這個口子里傳出來的。他在手心里掂了掂這只香囊,心里默默有了計較,順口說道:“‘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此物向來用以襯君子之高潔,夏月佩之辟穢,如今佩在你身上,也不算脫俗。”
“謝陛下夸贊。”董皇后高興的答道,將剛才的那一絲不愉快瞬間給拋到了腦后。
懷情的少女從來如此,一顰一笑,永遠都是為了眼前那一個人。盡管其中有著復雜的利益牽扯,但仍不可避免的,有著這單純樸素的一面。
“待我更衣。”皇帝將香囊放回董皇后手上,起身準備去到另一處:“一會我等去椒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