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天地權輿,民生攸始,遐哉眇邈,無得而言焉。”均圣論 董承帶眾人起身相迎,說道:“馬公的氣色不錯,可是病好了?”
“多勞費心,好的差不多了。”看著把自己氣病的罪魁禍首,馬日磾面色不善。
馬日磾與董承雖是并錄尚書事,一來要講究本職輕重、二來要講究先來后到、三來要講究聲名德望,是故馬日磾當仁不讓的坐在主座,董承則坐在原本士孫瑞的位置上。
見馬日磾來了,士孫瑞如釋重負,雖然他是尚書臺名義上的長官,但論及權勢,還真比不上錄尚書事的馬日磾、董承他們。
如果說尚書令是代表內朝官對代表外朝官的三公權力的侵奪,那么三公錄尚書事,就是外朝官對內朝官權力的侵奪。當然也可以這么認為,外朝官錄尚書事其實是內朝臺閣逐步轉到外朝機構,兩者合流的開始。
從理論上來說,錄尚書事的外朝官與尚書令共掌尚書臺的權力,彼此權力無大小之分。
但尚書臺的權勢與至高無上,體現在它控制了外朝官向皇帝上奏的渠道,就是這種壟斷,才給尚書臺帶來事無不統的權勢。
而錄尚書事卻保證了外朝官可以繞過尚書令獨自行使上述權力,錄尚書事的外朝官擁有了完整的上行下達的權力鏈之后,上能接天卻下不著地的尚書令便無事可做,相當于是被架空。
所以話說回來,士孫瑞其實根本無法阻攔董承提出的決議,除非二者在皇帝面前對辯。只是這么一來,以皇帝的性格,難免不會支持董承,對這些西遷來的戶口下手。
清丈上林苑已經讓許多豪強宛如割肉削骨、更有甚者還被抄沒家資。如今再來清查戶口,豈不是要關中所有豪強的命么!
幸而這時候馬日磾來了,有他在,至少不會讓士孫瑞一個人上前頂著。
眾人排位坐好,只見馬日磾說道:“尚書令剛才說的在理,若是激起民怨,豈不違背了陛下安民的心意?”
“我聽說陛下有意調整算賦,清查戶數,這些都是有益社稷的好事。”董承說道:“西遷百姓既已來到關中,自當按時繳納賦稅,若不清查出一個戶數來,又如何催征?”
“彼等百姓好不容易安定,朝廷又興清查,如此擾民,難道就不怕引起民怨么?”
董承斜睨了馬日磾一眼,似笑非笑:“恕我愚昧,不知是怕違背了陛下安民的心意,還是有人怕無法庇護那些大族?”
“將軍,你這是什么意思!”馬日磾勃然怒道。
董承立即變了臉色,拍桌站起,冷哼一聲,道:“這事不用查我也知道,當初雒陽附近數百萬人隨駕西入關中,即便是在路上死了一些,也不該是十不存一這般酷烈!如今關中所存的西遷民戶到底有多少,怕是只有那些幫著隱匿戶口的豪強冠姓們知道了!”
“將軍應當慎言,若是無有憑據,我便要參劾你污蔑之罪!”這時候就連楊瓚也站在馬日磾一邊,為其伸張。
董承心里十分惱火,他想不到自己如今已是國舅,參錄尚書事的外戚,這些人不折身侍奉他倒也罷了,居然還敢和他頂缸。看來不給這些士族一點顏色瞧瞧,他們還真當自己好欺負了。
“是不是如此,查了就知道。”
“要查,也得是陛下允準。”馬日磾說完,看向楊瓚。
董承在清丈上林的事上嘗到了甜頭,這次打定主意要進一步鞏固權勢,打擊這幫清高的士族。他知道皇帝看重屯田,眼下有能將十幾萬戶納入屯田的機會,如何會不答允?聽到馬日磾有意找皇帝,董承自命得計,當即答道:“這事自然要請陛下裁奪。”
盛夏的光景,陽光熾烈無比,馬日磾與董承。連帶著代表尚書臺的仆射楊瓚在宮道里還沒走幾步就冒出一身熱汗。眾人心里本就不悅,此時被這驕陽烤的愈加煩躁,一個個沉著臉,好不容易來到前殿。
一名年輕健壯的羽林郎執戟在殿前駐守,見他們一行過來,遠遠的迎上前,還未來得及說話,便被董承搶了先:“張繡!勞你進入稟告陛下,就說太尉與我等有事求見。”
安集將軍張濟月初奉詔,領兵一萬,與護羌校尉楊儒駐扎安定,防備羌胡。出于其他的原因,張濟的侄子張繡未能隨行,反倒是被皇帝拜為羽林郎,一來以示籠絡、二來則有充作質子的意思。
張繡相貌英武,弓馬嫻熟,為人豪爽大方,很快就跟羽林郎們打成一片。再有尚書賈詡的暗中幫襯,就連皇帝都很賞識他,不僅讓他侍衛御前,就連去上林騎馬都讓他跟在身邊,再過幾年儼然是又一個如蓋順那般冉冉升起的將星。
此時的張繡被董承無禮的呼喝著,面色不改的走了回去,不多時便有小黃門穆順出來通傳引見。
馬日磾等人在外面各拿出手絹抹了把汗,整理了衣冠鬢角,方才魚貫而入。
甫進宣室,便是一陣濕氣襲來,原來是皇帝為防酷暑,特意囑咐人在地上灑了井水,又在墻角擺了幾個盛裝井水的大銅壺。眾人留神看時,只見桌案上摞著一堆簡牘,右下方坐著侍中荀攸,在他對面則是尚書賈詡。
難怪剛才沒在尚書臺見著他,原來是到這來了,賈詡此人立場捉摸不清,跟我不是一路人,得小心應付了。董承首先便看見賈詡,眸色一沉,心里如是想到。
皇帝身著寬松的燕居服飾,白凈清秀的臉上,有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像一泓深不可測的潭水。平靜閑散的姿態,卻無時不散發出上位者的氣勢,任誰都會自覺忽視掉他的年齡。
就連董承都忍不住心里一顫,對皇權那與生俱來的敬畏此時油然而生,他與馬日磾等人一起下拜稽首:“太尉臣日磾、車騎將軍臣承、尚書仆射臣瓚叩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