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狂夫小子狡猾不道之人,或假其名以資盜,竊其器以售奸。”任臣策下 皇帝沖穆順招了招手,示意讓等候已久的荀攸等人走上來。
荀攸微皺起眉頭,他私下里并不認為賈詡是什么光明磊落、忠貞為國的人不然當初也不會為了身家性命而唆使李傕舉兵造反,若不是他與皇帝精心算計、提前做好布置,那次就差點讓賈詡將好不容易安穩的朝廷政權給顛覆了。
這樣一個只顧私利而罔顧綱紀、后來憑借出賣李傕等人而僥獲恩遇的人物,給荀攸帶來非常差的印象。
若不是皇帝力排眾議、近乎偏執的欣賞對方的智謀若不是賈詡在安撫叛軍的事中出過大力、此時還需他籠絡涼州將校,荀攸早就進言皇帝將他給冷落了,又哪里會耐著脾性跟賈詡共事一主?
英雄所見略同?
除了謀略確實讓荀攸高看一眼外,其余的人品,還真不能讓荀攸甘愿與之為伍。
這回皇帝有意支開荀攸,單獨宣見賈詡,讓他隱隱察覺到了一些威脅。但他并沒有表露出來,而是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一邊偷眼打量著賈詡,一邊靜聽皇帝對勸農令二人說的話。
“勸農令,你既負責募民屯田、勸課農桑等任,不知這旬月以來可有成效?”
“唯。”第五巡急促的應道,他此來匆忙,未有帶來屯田圖籍民冊。幸而他這幾天一直在忙于這件事,對此聊熟于心,足堪應付。他極具條理的稟告了三輔等地的情況,表示荒地都已經清查完畢,各郡縣招募流民、田冊等事也梳理清楚,各項準備工作皆已完備。
見他說的十分詳盡,皇帝首次對他提出贊揚:“辛苦你了,關中沃野千里,地廣民少,聽聞河東等地流民有數萬戶,不知道如今招募的流民有多少?”
第五巡想了想道:“朝廷屯田詔下發郡縣不過旬月,流民聞風而至尚需不少時日,如今三輔、弘農四郡收納流民不過才四、五萬戶,其中京兆最多,畢竟是朝廷所在,遠近仰望,有三萬多戶。”
皇帝問道:“前些日子司隸校尉抄沒三輔豪強,那些歸附彼等豪強、私自開墾上林的百姓你算進去了?”
“陛下問的是流民,所以未曾計入。”第五巡有些遲疑,道:“若是算上這些,大概能有六萬戶。”
“地夠用嗎?”
“稟陛下。”一旁的上林苑令突然插話道:“光是此次清丈上林就可得數千頃墾田,整個關中約有數萬頃,可墾之地完全夠用。”
上林苑令倒是機警,以為皇帝不記得他的名字,趕忙接口道:“臣乃上林苑令胡邈,為司隸校尉所薦舉,參與清丈上林等事宜。”
皇帝不由多看了他兩眼,立時想起了這號人物,胡邈,字敬才,是地道的涼州人。由于董承得勢,急于建立自己的班底,加之又有籠絡涼州將校的需要,所以對涼州出身的士人特別關照。
據說這胡邈為人善于阿諛,很是討董承的喜歡,所以才把原上林苑令以縱容豪強罪褫職,并舉薦胡邈做上林苑令,好讓他借此撈一把政績出頭。
被人搶了話頭,第五巡略帶不滿的看著胡邈,氣不敢出。
“你說屯田所用的土地夠用,那我且問你。”皇帝畢竟還是要顧忌著第五巡的面子,有意為其伸張:“如今關中各地仍有流民未附,除了屯田推行時日尚短,遠些的流民尚未獲知以外,彼等不曾應募也是其中因由,你有什么法子?”
這本是勸農令第五巡的職責,而不該是上林苑令胡邈該答的話。
若是尋常人知道抬舉,自然會識趣退至一邊。
可胡邈自詡結好董承,偏偏不把第五巡放在眼里,此時誤以為是皇帝有意提拔他這些天皇帝對董承的優待,胡邈都看在眼里,自然會產生這樣的幻想。
“如今關中流民凡數萬戶,或遍布鄉野、或聚于城邑、更有舉家合族匿跡深山,消息難通。”胡邈自信說道:“故而臣以為,可從郡縣以下分攤需招募的流民戶數,按屯田之效分批嘉獎屬吏,以聚流民。”
“實屬謬言。”第五巡抓住空子,冷言說道:“若有奸吏耍滑,把有地百姓當做無地流民,強行納入屯田,若是引發民怨,恐怕有違陛下屯田的本意。”
這確實是胡邈沒有想到的地方,他頓時失措,戰戰兢兢的看著皇帝。
皇帝面無表情,隨意的擺手道:“你下去吧!”
胡邈不禁長吁一氣,收起了賣弄之心,連忙退下了。
皇帝冷言瞧著胡邈離開,對第五巡說道:“他說的不足掛齒,而你是勸農令,正當其任,如今朝廷有良策,除了三輔、弘農有流民歸附以外,河東等地流民卻未見應募,對此你有什么方略嗎?”
這就是真正的考校了,幸而第五巡早有準備,要不然他還真不知道面對這個問題該如何作答:“流民之所以不敢應募,有兩個因由,一是河東黃巾裹挾流民,使之不得南下弘農,再有匪徒盤踞于途,民不敢至、二是關中匿民成風,流民寧可居于深山,也不愿躬耕沃土。”
“嗯、不錯,我早已遣派虎賁中郎將蓋順等人帶著兵馬趕赴各地,以戰代練,剿滅那些裹挾百姓、盤踞山野的山賊盜匪去了。至于河東的黃巾賊寇,不日也將派發大軍征討。”皇帝點頭說完,復又好奇的問道:“但你剛才所說的匿民成風,這是何意?”
第五巡打起精神,說道:“孝靈皇帝光和年間,關東有張角兄弟謀叛,關中則有妖道駱曜教民緬匿法,助其隱蔽蹤跡,逃亡郡縣,官府追之不及。”
這個緬匿法雖然口口相傳是道家的隱身術,其實聽了第五巡的描述以后,皇帝很快就知道這個緬匿法不過就是教人如何遮掩行蹤,將自己藏在深山或是某處不被人發現。他深究了緬匿法的功能與用途后,不由得對這個道人駱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你分析的如此周詳,可有什么良策?”皇帝問道。
第五巡為難的說道:“這個涉及朝廷財賦,關乎百姓生計,臣未有周詳之策,不敢妄言。”
“你但說無妨,在此地的無不是朝廷楨干,你說出來集思廣益也好。”皇帝好奇的說道。
“臣竊以為,彼等流民之所以寧可居于深山,主要還是因為朝廷的稅賦太重。”第五巡也不賣繼續關子,直接點到了關鍵。
“稅賦?”皇帝疑惑的看向荀攸等人,說道:“我記得本朝三十稅一,雖偶有增添,但也不是常例,難道說是別的稅?”
第五巡點頭道:“賦稅之重,不在田租,而在算賦。按定例,凡十五歲到五十六歲的成年男女,每人每年交納一百二十錢,稱為一算。除此以外,還有口賦,自七歲起征,每人每年二十錢。可自孝桓、孝靈皇帝以來,屢有增添,甚至從襁褓開始起征口賦,以至民生子不舉,甚至生子則投水溺亡。”
皇帝知道漢代田租很輕,但是其他的賦稅卻很沉重,漢末的時候民怨沸騰,也跟沉疴的稅賦有關系。
“陛下效前代屯田之制,雖有益于朝廷,能充足軍需、安撫流民,但其官六民四的租稅對于百姓來說,著實太苛。因為他們既要擔負算賦等其他的賦稅,又要承擔十稅四的田租,是故臣以為這并非長久之計。”第五巡小心翼翼的說道,畢竟屯田可是皇帝心頭第一大事,妄自批評,一個不好就會帶來麻煩。
“募民屯田,利在當下,絕不可廢。”皇帝再次定下論調,但他也知道屯田的缺陷:“但我想的不周全,還道是彼等流民全無生計,只要給他們田種就不怕他們不會云集影從,沒想到竟是有這樣的顧慮。”
皇帝看了眼第五巡,說:“這倒也好辦,我本來打算就稅賦一事詔少府、大司農商議,既然你先在屯田的政策上發現了問題,現在彌補倒也不晚。回宮之后我便讓尚書臺下詔,凡屯田之民,算賦減半、口賦蠲除,其余稅賦一概減免,由賈公你來擬詔吧。”
賈詡一愣,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但不過是擬個詔,這本是他尚書分內的事,他旋即答道:“陛下睿鑒,此舉將使關中諸郡流民,皆蒙雨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