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以戎狄作患,其來久矣。防遏之道,自古為難。”————————上書奏北邊鎮守策 “正所謂;‘王政修則海內賓服,德教失則夷狄寇亂。’涼并羌胡,自世祖光武皇帝中興以后,勢漸坐大,群種蜂起,荼毒我大漢子民。而朝廷又無防御之道,剿撫不定,導致涼州局勢愈發糜爛。”
皇帝所指的三件導致天下崩壞的原因,已經對其中一項提出了解決方法。剩下的兩項中,眾人見皇帝有意無意的避開最為敏感的‘處政失措,閹宦專權,貴戚橫恣’不講,單提出羌胡之亂,用意已經很明顯了。
眾人無不識趣的跟著皇帝的話頭走,反正這三個亂世的原因,無論是先提還是后提,皇帝既然已經開誠布公,那么要想表達朝廷革故鼎新的決心,就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士孫瑞久在關中,又曾隨蓋勛防御羌胡叛軍,對羌胡的情況最是熟稔不過:“涼州羌人于西陲為患百余年,時叛時降,朝廷一直難以徹底收服。不僅如此,連年征伐,疲憊州郡,前后耗費數十巨萬。是以羌胡雖為邊疆外患,卻是心腹內疾,若攻之不除,等若是養煩疴于膏肓,再難根治。”
王斌點頭附和道:“如今朝廷中樞就在長安,眼下大軍輻輳、屯駐關中,正好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可以一舉解決羌胡之患。”
趙溫見王斌只知附和稱是,而提不出一個有用的意見,心里鄙夷不已。這么一個資質平庸的人,如若不是皇帝的親舅舅,哪里能手握北軍,與他們共處一室論政?
看著王斌那幅身材瘦削、神情木訥的樣子,趙溫沒來由的一陣嫉妒,心里恨聲道:‘待過幾日,且看你王氏能有什么氣候!’
他這話倒不是虛言,王斌雖然是最早一批跟隨皇帝的人,但皇帝除了讓王斌擔任北軍中候以外,似乎并沒有任何過于倚重的意思。尤其是在王允被免之后,王斌所得到的封賞也不過是一個博陽亭侯,官秩上毫無升遷。
并且朝中近來風頭最盛的外戚并不是王斌,而是司隸校尉董承。
皇帝為了報答昔日董太后對他的養育之恩,不僅拜董承為司隸校尉,封武城亭侯,還準許其開府,納其女董氏入宮為貴人。
要知道漢代以來唯有三公、大將軍才可以開府,而開府就是建立府衙,自選僚屬,等若是可以自己建立一個官僚班底。讓董承開府,雖沒有給予錄尚書的職權,但無疑是昭顯了皇帝有意讓董承崛起為朝廷內除了馬日磾、楊氏、趙謙之外的第四方勢力。
而董承絲毫不以曾為反賊而有一點低調謙遜,反而肆意張揚,對朝政指手畫腳。尤其是在立后這件事上,對伏氏、宋氏兩位貴人百般挑剔,明眼人都知道其意在讓自家女兒為后。
雖然不知道皇帝如此優待董承是為了什么,但此消彼長之下,不僅是趙溫,有很大一批人都在唱衰外戚王氏的將來。
趙溫回過神來,只聽楊琦提出了反對意見:“…如今若是要一舉解決羌患,得先以重兵迫之,再施以懷柔。朝廷眼下要做的是安撫關東,恢復秩序,實在不宜在羌胡一事上耗費太多心思。”
楊眾也跟著說道:“自朝廷啟用‘三明’以來,叛羌氣焰漸消,在中平年間,皇甫將軍征討羌亂,斬獲無數,涼、并之間,再也無有能興兵起事者。另外,叛軍首領韓遂、馬騰早已派人奉上降表,不日即到長安,此二人一旦歸附,朝廷便可順勢收服涼州,選派能臣宣示文教。”
皇帝未有表態,沉默的點點頭,側過臉看向趙溫,垂詢道:“衛尉的看法呢?”
趙溫沒料到皇帝會突然問向自己,他知道皇帝是要綜合各方的意見,如今士孫瑞提議將朝廷今后的施政重點放在治羌,而楊氏則提議要朝廷將重點放在撫慰關東。
議事到這個份上,兩方與其說是治羌之爭,倒不如說是朝廷的政治路線之爭。
皇帝無論傾向于哪一方、選擇那一條路線當做朝廷今后的施政重點,哪一方都將獲得大量政治資源的傾斜。
趙溫與其兄長趙謙的勢力作為朝中鼎足之一,自然要為己方利益打算。
由于黃琬的關系,近來趙謙與楊氏走的很近,趙溫的立場也不例外的傾向于楊氏,他故作沉吟:“涼并羌亂,屢經剿除,如今雖仍有叛逆,不過疥癬之患。所以臣下也同意侍中等人的說法,在地方上要以撫為主,韓遂、馬騰之輩,務以籠絡為上。”
見大部分臣子都不支持將朝廷的重點放在涼州羌胡,皇帝心里雖然有些失望,但也并沒有強求的意思。此時的涼州在經過‘三明’的歷次剿除之下,羌胡早已元氣大傷,沒有一百年的時間休養生息,羌胡根本興不起風浪來。這是歷史已經證明過的事情,無論是馬超擁眾造反、還是涼州各郡謀叛曹魏,雖然都有部分羌胡參與,但主要參與者還是漢族,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是羌亂。
皇帝雖然想派兵一口氣滅了那些日后禍亂華夏的諸羌胡種,也得權衡一下成本與得失。如果因為重兵圍剿羌胡,而導致涼并異族叛亂不止,威脅到朝廷在關中的韜晦之策、并將軍隊拖入民族戰爭的泥淖,從而使關東諸侯勢力做大,這無疑是得不償失的一件事情。
另外,馬日磾與士孫瑞等人在朝中勢力太大,從政治的角度上來說,皇帝自覺有必要適當壓制一下。
斟酌許久,皇帝終究沒有選擇士孫瑞與王斌贊同的根除方案,打算先用懷柔政策穩住異族,等皇帝至少有了一個安穩的后方,才能騰出手來對付羌胡。
“眼下朝廷正要休養生息,不宜妄興刀兵,故而對待羌胡,當以羈縻為主,攻心為上。”皇帝緩緩言道,給這件事定下基調:“我有意分出金城、酒泉、敦煌、張掖四郡,其中再從金城郡分割四縣,沿鮮海、允谷、鹽池等地,建西海郡;再改張掖居延屬國為居延郡。此六郡是為涼州,由韓遂任刺史,駐守金城。”
眾人俱是一驚,沒想到皇帝為了穩住西陲局勢會付出這么大的代價。
只聽皇帝接著說道:“馬騰此人應設法束之高位,留于長安,如此二者兵勢一分,便再難聚眾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