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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七章丨灞橋折柳

“征徒出灞涘,回首傷如何。故人云雨散,滿目山川多。”————————請告東歸發灞橋卻寄諸僚友  漢初平三年六月初一。

  長安城,灞橋。

  長路盡頭,一行車隊緩緩駛來,停在枳道亭邊。枳道亭再往東邊一點就是灞橋,過了灞橋,就算是徹底遠離長安了。

  灞橋在長安東,始建于秦穆公霸西戎,將滋水改成灞水,并橫跨灞水作橋,是為灞橋。在漢時屢經修繕,時人送客,常至此橋而止,折柳贈別之風,也自漢時而起。

  王允喝止了車馬,往日高大的身軀,在經過政治傾軋之后變得佝僂瘦小,在兒子王蓋的攙扶下,他巍巍顫顫的下了車。

  不禁回頭張望長安城,高大的城樓闕宇在地平線上隱隱可見,遙想當年與眾公卿入長安,心里盛裝著全是大漢天下,夙夜圖謀,只為誅董之后還復太平。

  他與皇帝殊途同歸,只是他偏要選擇走自己的路,就因為這樣,所以他就不容于朝廷,所以他就錯了么?

  回想這兩個月的風波迭起,從誅董之后聲望一時無兩,到如今車馬返鄉無人問津。

  望著地平線上若隱若現的長安城,他心中突然涌出數不盡的酸楚,卻無人可以傾訴。

  當年與他并轡而行的公卿們,一個個都離他而去了。

  只有故吏趙戩仍感念當年提攜之恩,堅持棄官,要送王允一路回并州。

  “王公,時候尚早,我等何不到霸陵了再做歇腳?”趙戩下馬問道。

  王允放眼望向長路盡頭,口中喃喃道:“再等等。”

  趙戩凝眉,順著王允的目光向西望去,心里說‘王公一大早就催促動身,正是不愿讓人送別,也不愿讓旁人看笑話,可現在怎么又盼著人來呢?’

  突然間,有數騎從路盡頭跑來,趙戩看見當頭一匹黃驃馬上,有一個年輕人身著便服,鞍橋兩側掛著一只酒囊。

  王允同樣也望見那人,那人追上王允,終于放下心來與之微笑。

  他的眼眶突然濕潤了。

  那人正是他太原王氏的后起之秀。

  王允的三個兒子,王蓋、王景、王定紛紛迎了上去,只見王凌翻身下馬,帶著張泛走上前來。

  “叔父!”王凌在王允身前拜倒,道:“何去之急!小侄險些就要追不上叔父了。”

  “你得天子信重,托付長安之令,你如何能擅離職守?”王允嘴上不悅,其實心里欣慰不已。皇帝在朝中留下王凌,無疑是念及情面,給太原王氏一線之機,今后興王氏者,定是此人。

  王凌面容一肅,道:“叔父平日待我不薄,教導照顧,猶如親子。如今叔父白衣歸鄉,小侄無論如何都要來送你一送。”

  王允慨然一嘆,別過頭去不再說話。

  趙戩見機,打岔道:“此處人多,我等莫要占著往來道路,不如入亭一敘。”

  枳道亭長得知王凌是自己的直屬上官,連忙出亭參見,又得知其身旁老者是大名鼎鼎的原司徒王允,更是跪下參拜,極力邀請眾人入亭說話。

  王允知道久立此處,容易惹得外人觀瞻,便順水推舟,隨著王凌等人進入枳道亭中。

  枳道亭長殷勤的端茶送水,噓寒問暖,布置上座。王凌擺出長安令的架子,與其好言說了幾句,便讓其心滿意足的下去了。其余王氏親族見狀,知道叔侄兩人有事要談,都默契的退避。

  座中除了王允、王凌叔侄,唯有趙戩奉茶作陪。

  王允剛才看著王凌與枳道亭長說話,言語分寸把握得當,沒料到他任事宦職一月不到便有如此風采。王允不由欣慰道:“我本來還不甚放心你年紀輕輕,難以擔當大任,如今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是,若不是叔父昔日諄諄教導,于民事上多有提點,小侄初任令長,怕也不會如此順遂。”王凌謙虛幾句,又似若無意般,開口提及道:“再說天子沖齡繼位,乃有如此威勢。這才是真正的天賜聰慧,相比之下,小侄實在不算什么。”

  王允下意識反駁道:“你早已及冠,心智成熟,所缺不過行事處政的閱歷與經驗罷了。而天子尚未元服,少年心性不定,能有今天已是漢室祖宗保佑,誰知他日如何?”

  “叔父!”王凌皺著眉頭,沉聲道。

  王允知道自己剛剛這番話不過一時氣話,猶如失敗者的牢騷般不值一文。他嘆了口氣,虛握右拳,輕輕捶了一下大腿,復又抬頭道:“朝中近來如何?我自出獄以來,閉門自守,只知道叛軍已除,事后封賞調動,倒是不甚明了。”

  趙戩知道王允功名之心未死,也在一邊附和道:“王公心系朝堂,憂思社稷,若有不需隱晦之事,還請告之。”

  王凌早知會有此一問,而且他也想知道王允對近來朝政的看法,畢竟王允久在宦署,任何一個看法都能讓王凌受益匪淺。

  “太尉馬公得封美陽侯,司徒趙公本有爵封,陛下給他增添了二千食邑。”王凌思考了一下,答道:“另外,小侄聽說趙司徒有意舉薦司隸校尉黃公為司空。”

  這也是王凌不甚明了的地方,要知道趙謙素來與王允不對付,此次好不容易扳倒了王允,又上趕著薦舉王允昔日的關東盟友做什么?

  王允則是心領神會,未有理會趙戩投來的詫異目光,只低聲說了句:“趙彥信的病怕是不會好了!”

  趙戩、王凌頓時明悟,趙謙出身蜀郡豪族,勢力孤單,比不上朝中扶風馬氏與弘農楊氏這兩大豪族,拉攏出身江夏豪族,同樣出身邊鄙的黃琬上位,可以引為自家奧援。

  再者,黃琬之父與楊賜師出同門,兩家交好,趙謙可以借此結交楊氏,共同抗衡勢大的馬日磾。

  要知道趙謙老弱多病,恐怕是自覺將不久于人世,希望能借此恩惠,讓黃琬和楊氏在自己身后照拂其弟趙溫。

  王允此時孑然白身,得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去分析整個朝局,往日里尚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此時都一一想了個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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