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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丨白龍魚服

“自長橋以至大街;鱗次櫛比,春光皆馥也。”————————秋園雜佩·蘭  漢初平三年,五月十五。

  長安,北煥里。

  北煥里位于城北夕陰街附近,西南不遠處就是有名的長安九市,順著夕陰街一路走去能直接出雍城門,在那里可以直接看到上林苑的風景、西渭橋的船只。

  這里一直以來都是平民聚居之處,閭墻不高,民居修建的破敗不堪,一間緊挨著另一間,像相互攙扶才得以勉強站立的老叟。

  自從長安重新成為帝都之后,朝廷百官及家眷、還有十幾萬雒陽、河南人都遷移至此。為長安帶來病態的繁榮,同時也使這里更為擁擠不堪,大量流民聚集在城外,由于缺少賑濟,幾乎每天都有上百人因饑餓死去。

  巷弄里人聲嘈雜,窄窄的巷子里還到處丟棄著生活垃圾,人與牲畜的糞便淤塞在水溝里無人清理。無憂無慮的孩子們三五成群的在空隙里追趕打鬧,對這里的臟亂臭早就習以為常。

  北煥里的閭門太小,再加上里面道路被擴建的民宅棚屋蠶食得十分狹窄,導致輜車行駛到這里便進不去了。馭者只得將車停在里門外,留下幾人在原地照顧馬車,從車廂里走下幾個人,身后跟隨著持短兵的護衛,依次進入閭里。

  按漢朝‘一里百家’的規定,北煥里共有一百余戶人家,約四百多人。由于離北闕甲第等勛貴聚居區較遠,董卓死后所造成的些許混亂并未對這里造成太大波及。

  此時正是百姓進饔食的時候,辰巳之間,也就是后世九點到十一點左右。這時候里內炊煙裊裊,宅門內飄出一陣香氣,碗筷桌椅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偶爾還夾雜著幾聲婦人們吆喝貪玩的孩童回家吃飯的叫聲。

  平民百姓吃東西不講究規矩,或是箕坐、或是盤腿,更有甚者還端著陶碗蹲坐在門檻上,一邊吃一邊好奇的打量這群新面孔。

  這群從未見過的新面孔中,有面色溫和、噙著微笑的老人,也有板著臉、面帶不屑的中年人。在這群人中,有一個少年最為打眼,他穿著長袖深衣,膚色白皙,一雙黑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轉著,新奇的觀察著四周。

  這少年隱隱被人護在中間,外頭還圍著十來個持短兵的護衛,相比于中間少年輕松的神色,這伙護衛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警惕著里內所有的風吹草動。

  不同于城中青石板鋪砌的大道,里內的路都是由黃土夯成的,昨天晚上剛下完雨,不少低洼的地方都積了水。路面高低不平,泥水混著穢物,散發著陣陣惡臭。

  在這條泥濘的路上走了沒多久,眾人的布履與那些泥水只隔著一層鞋底,間或還有泥水濺到衣擺上,看到這里,板著臉的中年人只感覺一陣惡心。

  “公子。”他忍不住對那少年說道:“這里污穢滿地,黔首又不識禮數,實在不是個值得來的去處。您若是想看長安風物,大可去宣平里或是北闕甲第,何必要到這里來?”

  “你不懂。”那少年開口了:“勛貴大族人家的宅第有什么好看的,他們家有的,我家難道沒有嗎?我要看的是這些貧苦百姓的生活,看他們平日里是怎么勞作、怎么糊口的。稼穡是否艱難,余糧能否夠用?肉食者鄙,那些人看不到也不屑于去看這些東西,單憑一張利嘴就說蒼生如何如何,我若不親眼看看,又怎知他們所言真假虛實?”

  中年人正是趙溫,少年則是微行出宮的皇帝,他實在耐不住宮中枯索的日子,趁著停雨后天氣涼爽,借口體察民情把趙溫幾個人連哄帶騙的弄了出來。

  皇帝原以為長安城里該是餓殍遍地,三輔民不聊生。沒想到這一路過來,皇帝看到長安城里的百姓雖然日子過得苦,但起碼能保持最低生活水平,只要好生治理,不消多久就能振興關中,恢復長安曾經作為帝都的榮耀。

  隨行的楊琦此時附和道:“公子說的是,正所謂‘耳聞之,不如目見之;目見之,不如足踐之。’只有親近百姓,才能算是真正了解民間疾苦。當年孝宣皇帝養于掖庭,也常常出宮游歷三輔,得以知曉百姓不易,后來登基,憑借往日民間所歷,辨別奸邪,探查吏治,終成中興之業。如今公子效仿宣帝故事,正是仁主之相。”

  皇帝笑道:“平日怎么沒發現,你這么正直的一個人,竟也會說出這樣的話。”

  身旁的百姓離得比較遠,聽不清他說的什么,縱使聽到了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是故楊琦說話也沒什么顧忌。

  幾人便在這閭里閑逛著,皇帝也時不時的回頭與楊琦、趙溫等人說些閑話。

  北煥里雖然是百姓雜居的閭里,但里面除了民居以外,還有一些售賣日常雜物的店鋪。閭里中間,更是有幾間賣餅的餅鋪和食肆,雖然人人都習慣于在家吃飯,但里內也有些殷實之家或是單身漢,偶爾會拿些閑錢來享受。

  皇帝這時肚子也餓了,順著空氣里傳來的香氣找到了一家店面還算干凈的餅鋪,對隨從說了幾句后便抬腿準備進去。

  “小的斗膽,敢問幾位尊駕來蔽店是公事,還是私事?”見到這么一群人,餅鋪老板忐忑不安的迎了上來,這些衣著華貴的人看著就像來自官府豪門,如果是尋常小吏的敲打剝削那還好說,可若是紈绔存心找茬,就只能自認倒霉了。

  “不是公事,我家公子餓了,要到你這鋪里吃些東西。”剛被皇帝從牢獄里開釋出來的穆順心里頭正憋屈著,見被老板攔在門外,他極為不耐:“還愣著做什么,你不想做生意了?”

  “啊,做、做。”老板尷尬的笑著,兩手往塊發黃的墩布上不自覺的搓著:“幾位尊駕里面請…”

  看那為首的少年長得不像是性格乖戾的人,只求這些人真的只是吃飯而已吧,老板心里一橫,側身把眾人迎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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