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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丨詔旨相違

“汝惟不矜,天下莫與汝爭能;汝惟不伐,天下莫與汝爭功。”————————尚書·大禹謨  王允聽了這話,道:“不是讓你與他人去城中各府衙、城外各軍營傳達誅董的赦詔么?發生什么事了?”

  “是陛下。”王宏是王允族人,說話耿直,毫不見外,他將自己探聽到的見聞都說了出來;“陛下在得知董卓身死之后,立即派奉車都尉王斌、北宮門司馬蓋順、謁者仆射楊眾等人手持制詔,赦免了城南的中郎將徐榮等三千兵馬,并將其編入羽林,以徐榮為羽林中郎將,蓋順為羽林監。”

  王允坐不住了,他本來的設想是讓呂布替他掌握長安諸軍,先安定三輔,再進取圖謀牛輔等董卓余孽,沒料到小皇帝不動則已,一出手就拿下了長安近半的軍權!

  他站了起來,對王宏說道;“到底怎么回事!”

  “呂布手持制詔去董卓部將胡軫、楊定的軍營,剛安撫不久,正準備去徐榮處,沒料到徐榮與蓋順帶兵前來,說要奉詔接管胡軫等人的六千西涼軍,將其編入虎賁,由謁者仆射楊眾監關中諸軍。”王宏直起身子,雙臂撐膝,仰看王允;“呂奉先自然不樂意,司徒給他的制詔說是讓他來統管長安諸軍,如今兩道制詔里圣意相違,兩方對立,誰也不肯先讓,也不肯說對方是偽詔。”

  他們彼此自然不敢說對方是偽詔,一旦說了,他們所做的都將站不住腳。

  “胡軫等人的軍心如何?”王允沉聲問道。

  “還算安定,本來是已經順服于呂布,現在看到徐榮投靠了皇帝,時間一長,難保不會生出別的心思。”

  王允滿面肅容的走了兩步,心念急轉,現在的情況是呂布與徐榮在城外擁兵對峙,所有人都看得出刺董聯盟內部出現了分歧。雖然眾人還不知道其中一方是皇帝,但董卓剛死,內部就有人忙不迭的爭權奪利,這吃相未免也太難看了。

  氣惱歸氣惱,王允卻并沒有真的把皇帝的出爾反爾當回事。畢竟當日在石渠閣,別看皇帝與王允約定的好好的,其實心里都沒把對方的承諾當真。彼此心知肚明,在沒有利益擔保和實力保證的前提下所做的任何承諾,都是空口說白話。

  但無論如何,王允由于輕敵而被皇帝擺了一道已是無可否認的事實,王允必須想辦法改變這一被動的局面。

  想到制詔,又想到負責撰寫制詔的尚書臺,王允頓時駐足,問道:“蓋順他們的制詔哪里來的?我未曾吩咐尚書臺發過此詔,如果不能說出緣由,當是矯詔。”

  王宏稍移了下位置,正對著王允說道:“王斌與蓋順不過微末之官,豈敢矯詔?竊觀陛下近日所為,大有坐觀司徒誅董,事成之后介入朝局的意圖,所以今日之事,跟陛下絕逃不了關系。”

  “那制詔呢?陛下縱有此意,若是沒有我的準許,尚書臺豈會下這道…”王允突然語塞了,他突然想到小皇帝確實有讓尚書臺為他私下擬詔的可能性。

  王宏尚在等待王允說完,結果片刻沒聽見下一句,抬頭一看,只見王允衣袂飄飄,幾步就走出了門。

  尚書臺內分批坐著若干尚書與尚書郎,桌案上簡牘堆積如山,今天事發突然,董卓死后,尚書臺要一時間寫出大量的詔書發告關中各地甚至是天下各州,日常公務也來不及處理。

  尤其是出了蔡邕被脫去印綬,押出尚書臺的事后,諸尚書的心都不在擬詔上了,紛紛竊語討論今后朝廷王氏獨大,漢室將何去何從。

  這會見王允一臉戾氣的走了出來,更是紛紛把頭低下,生怕王允找自己的麻煩。但王允沒空理這些心驚膽戰的鵪鶉,徑直走到了一個人的桌案前。

  那人正持一根彤管筆,在一根粗不過指寬,長有一尺一寸的竹簡上擬詔。見到王允過來,他氣定神閑的擱下筆,避席拜倒:“下官楊瓚,見過尚書令。”

  在尚書臺,自然要稱呼王允兼任的另一個官職,尚書令。

  這本沒有錯,但聽在王允耳中,卻格外刺耳:“你我同謀,誅董之后,正是我等攜手,中興漢室,還天下太平之時。本該一心,你又何故謀我耶?”

  “下官雖然愚鈍,也不敢謀算尚書令,這本無從說起,還請尚書令慎言。”楊瓚抬頭說道。

  王允被氣得胸口發疼,不僅因為這是他頭一次感受到背叛,而且是眼前這個背叛他的人還如此理直氣壯;他一副沒有錯的樣子,難道是自己錯了?

  他定了定神,現在董卓已死,在皇帝親政、合法掌握權力之前,朝野內外屬他王允最大。他既已拿下蔡邕,也不介意再拿楊瓚開刀,替換一批自己平日在尚書臺看不慣的官員們;“下發給城北胡軫等人的赦詔,老夫記得是你毛遂自薦,親自擬寫,對么?”

  他這聲音不大,卻清清楚楚的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不僅是尚書、尚書郎們小心觀察王允與楊瓚的言語交鋒,就連尚書仆射士孫瑞也皺眉擱筆,面色復雜走到兩人之間,他對楊瓚說道;“楊尚書先起來說話。”

  王允怒視著士孫瑞,他知道士孫瑞與弘農楊氏有世交,前京兆尹蓋勛編練長安虎牙營時,又曾被征辟為鷹鷂都尉,可以說蓋勛對士孫瑞有提攜之恩;再聯系到被皇帝提拔為羽林監的蓋順是蓋勛的獨子,王允似乎明白了這其中的脈絡。

  明白歸明白,也不妨礙他因為兩個重要的尚書臺盟友背叛自己而大發雷霆,要知道這兩人可是他當初在董卓跟前一手提拔舉薦上來的;“如此看來,那份制詔,是尚書仆射授意的?”

  “楊尚書本來是按尚書令的吩咐,撰寫了詔旨,可后來我又接到陛下的傳諭,便讓楊尚書重新改寫了制詔。”士孫瑞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垂手立在王允身邊,“按理說應該事先知會尚書令一聲,但事情緊急,所以只得先發詔,再通告尚書令了。”

  “糊涂!”王允沉聲罵道:“天子年未及冠,才智不顯,他的傳諭未經我等商議,豈能草率書詔?士孫君榮,你任職多年,難道還不明白這個規矩?老夫看你是有意如此,要擾亂朝綱!”

  “敢問尚書令,陛下未親政時,說的話就不算話了嗎?發布的詔令他就不算詔令了嗎?”士孫瑞把袖一揮,側過身去,竟是不愿與王允說話。

  王允鐵青著臉,哪怕礙于弘農楊氏的情面,他也可以抓住這個把柄處置楊瓚,但若是要將在關中享有名望的士孫瑞與楊瓚一同處置了,恐怕會直接造成士人集團的內部動蕩,在董卓剛死不久,朝政人心未穩的情況下,這可不是他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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