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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丨母之昆弟

“蒹葭依玉樹,自謙借戚屬之光;蔦蘿施喬松,自幸得依附之所。”————————幼學瓊林·外戚  驂乘,又叫陪乘。古時乘車,尊者在左,御者在中,而為了防止車子向一邊傾側,往往在右邊要坐個人以平衡重量。在先秦,驂乘一般由武士充任,負責警衛的稱為車右,比如當年樊噲便給劉邦做過車右;而只為陪乘的則稱為驂乘,在禮制中,根據車駕規格和出行意義的不同而往往由大將軍、侍中等內朝官負責。

  對于尋常大臣來說,能為天子驂乘,乘車時坐在天子對面,是一種莫大的榮譽。但對王斌來說,此刻卻仿佛坐上了風口浪尖,實在是讓人惶惶不安,他不知皇帝何故突然重視起了他,在眼下這個時局,皇帝但凡有一絲重用外戚的念頭,都會招致當權者董卓的抨擊。皇帝自然不會有性命之虞,但他王斌可就說不好了。

  丁沖雖迂,但也不笨,皇帝邀舅父上車,是昭顯孝道,丁沖犯不著無理攪三分,他之所以選擇退避,是因為知道皇帝對王斌越優待,給的權力越大,董卓對王斌起的殺機就越重,既然如此,又何必讓丁沖自己當出頭鳥?只是他不會想到,董卓命不久矣,已無機會鏟除權臣道路上的競爭對手了。

  當車子緩緩起行,王斌仍舊是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皇帝在一旁看了,笑容更明顯了:“舅父,何以如此?”

  “君上面前,臣戰戰兢兢,不敢絲毫懈怠。”

  “舅父不必如此,你我只話家常,不談其他。”皇帝笑著安撫道,然后便真的像是話家常一樣,問了王斌老家民情如何,舅母身體是否康健,王斌也一一作答,未消多時,他提著的心便慢慢放下了。

  “表兄何時及冠?”皇帝似若無意的問道。

  “犬子王端年前及冠,已取表字伯方。”王斌不疑有他,一五一十的答道。

  皇帝‘哦’了一聲,了然道:“聽說表兄少年老成,雖未拜入名師,精讀經典,但也算是粗熟文章,可以出仕了。”

  車廂內原本和洽的氛圍陡時一變,王斌身子一僵,想要推辭道:“犬子無才無德,還得多讀幾年書,一時難以效命于陛前。”

  “這有何妨,我年歲漸長,親政不過早晚的事,身邊遲早要有幾個得用的臣子,你看如何?”這話從皇帝口中說出來,已然變了味,不像是外甥問舅父,反倒是皇帝問臣子。

  皇帝不容置疑的語氣讓王斌心慌,由于董卓以及眾多士人或明或暗的阻撓,他與皇帝接觸得不多,對皇帝的印象還處于少年聰慧的階段,一時沒有想到皇帝已然性情大變,只以為皇帝韜晦鋒芒,要借助王斌這個天然的外戚,在朝堂上大展拳腳了。外戚大將軍的權勢讓王斌動心,而與之相隨的危險卻讓王斌警醒,他正想拒絕,抬頭卻見皇帝專注的看著他,那眼神里流露出一絲期待,還有一絲孤寂。

  那是舉目無親,身邊沒有一個可信可用可托付之人的孤寂。身為皇帝血緣親近的母族,王斌竟不舍得說出拒絕的話,如果連自己都為了明哲保身,不愿輔佐皇帝,那么誰又會真心襄助呢?皇帝可就真成一個孤家寡人了啊,自己親妹妹王美人若是泉下有知,必然要恨他這個冷血的兄長,自己以后入土,又何來面目去見?

  看到皇帝與王美人極為相似的眉眼,王斌心頭一顫,低聲應諾道:“犬子不才,得蒙君上不棄,臣代其叩謝君上。今后臣等父子,愿供君上驅使。”

  王斌以身家相托,讓皇帝大受感動,他握住王斌的手,說:“舅父今日之恩,我絕不敢忘。”

  皇帝往車前看了一眼,王斌知道皇帝在猶疑他接下來的談話駕車的車夫是否能聽見,為了讓皇帝寬心,王斌說道:“臣任職奉車都尉三年,宮中奉車郎官均已熟識,每逢帝駕出行,為保鑾輿萬全,皆由臣選派忠直之人馭車,君上不必擔憂語入他人。”

  原來王斌早有預謀,無論是為了以后可能驟升大將軍做準備,還是為了結援自保,在這三年間他恩威并施,駙馬都尉和奉車郎們為了攀附將來富貴,也紛紛投效,雖然奉車都尉不止王斌一個,但論在奉車郎心中的地位,王斌才是他們的主心骨。

  皇帝明白了這些,忍不住對其貌不揚的王斌另眼相看,王斌不過一名不見經傳的外戚,都能有如此心計,那些在史書留名的人物,又該是何等不凡?皇帝心里澎湃,一來是為自己有幸來到這個群才輩出的時代而激動,二來則是為王斌苦心孤詣利用職權暗地保護皇帝而感動。他說道:“好,好,有卿如此,何愁王業不興?”

  于是皇帝將王允近日將要刺董的事以自己猜測的方式告知了王斌,還有楊琦的投效以及自己的部分設想。他不擔心王斌會借此告訴董卓,如果王斌真有此心,這三年來早就投身太師府上獲取權位了,又何必等到這個時候?

  王斌聽了皇帝所言,驚愕當場,他萬萬沒有想到王允屈身事董,是忍辱負重,為的就是有天能誅殺權臣;他也沒有想到皇帝聰慧無比,楊琦的反應也證實了皇帝的猜測,這更加讓王斌覺得皇帝的不凡。看來投靠皇帝,對日后的騰達也不是全然無望。他鎮了鎮心神,在心里迅速思索自己在里面要處在什么位置,要發揮什么樣的作用。

  如果王允誅董成功,以皇帝現在的架勢來看,定然要借機獨掌大權,那么王允被排斥則是意料之中的事。而自己作為第一批投效的人,憑借著皇帝母族的身份,勢必會被提拔上去,與王允分庭抗禮。想到自己可能會從區區奉車都尉,數日之內成為外戚大將軍,王斌內心狂跳,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語調:“臣愿為君上走牛馬,填溝壑!”

  走牛馬,是謂像牛馬般為皇帝奔波勞碌;填溝壑,是謂死,語出戰國策,‘愿及未填溝壑而托之’,王斌再此與走牛馬化用,是表明自己愿意為皇帝出生入死的決心。

  當楊琦帶著尚書郎移送典籍到石渠閣的時候,所見的,正是皇帝與王斌相談甚歡的局面。楊琦又驚又疑,面上卻不動聲色,在很快搞清楚情況后,坦然跪伏:“王都尉老成持國,得此助力,謀事必成,臣謹為國家賀。”

  楊琦難道不反感外戚嗎?只是迫于局勢,不得不與外戚王斌聯合在皇帝麾下,就好比袁紹借助何進鏟除宦官那樣。外戚其實算半個士族階層的成員,他們有時是士族門閥在朝中的代言人,有時是對立者,有時則只是工具。

  待楊琦跪坐榻上后,皇帝說道:“來的正好,我剛與舅父談起宮中奉車郎的事情,駙馬都尉連同奉車郎官在內約有四十余人,而奉車都尉卻有兩位,舅父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位奉車都尉劉璋,我不甚了然,不知與跟益州牧劉焉的兒子劉璋是否為同一個人?”

  這是皇帝剛剛與王斌談話時得知的事情,在聽說歷史上割據益州的劉璋如今正在長安做奉車都尉,專職駕車,讓皇帝直覺不可思議。如果此劉璋真是彼劉璋,那皇帝就能等劉焉死后,借機打益州的主意了。

  楊琦心里奇怪劉璋居于長安,名為任職,實為質子,與他另外兩個兄長處事向來低調。皇帝突然問起,難不成是想憑借益州的外援?他一邊想一邊答道:“奉車都尉劉璋確實是益州牧的兒子,不僅如此,益州牧的長子劉范為五官中郎將、次子劉誕為治書御史,兄弟三人各身居要職。”

  說完,楊琦從帶來的官員籍冊中翻檢出三人的卷宗,遞交給皇帝。

  三署郎依次為五官署、左署、右署,其上官依次為五官、左、右中郎將。三署郎由郡國所舉孝廉組成,年五十以上屬五官郎,其次分在左、右署。郎官之中,除了議郎以外,余者都要執戟宿衛殿門,號為執戟郎。劉范所擔任的五官中郎將,秩比二千石,掌握宮中數百名五官署郎,隸屬于光祿勛鄧淵。

  而治書御史,又稱治書侍御史,職掌法律,可與廷尉審理疑獄。奉車都尉則秩比二千石,掌御乘輿車。

  這三個官職,說他重要,五官中郎將掌握宮中郎衛、治書御史既能糾察百官,又能參與司法審判、奉車都尉侍奉陛前,隨時能成為帝黨心腹,而說他不重要,則是因為現今董卓專權,司法混亂,多出冤獄,而宮禁又掌握在董卓手中,劉氏三兄弟雖處尊位,職同虛設,英雄無用武之地。

  看完了三人的卷宗,皇帝心里已有了大致的想法,他隱隱記得三國演義里有過一則故事,說的是侍中馬宇和中郎將劉范幾人聯合馬騰攻擊李傕,最后失敗被殺。不管劉范是為了皇帝而反對李傕,還是為了別的什么,絕不是幾個人碰頭就能合謀的事情,背后絕對有一個利益團體的支持,這個團體甚至拉攏到了馬騰、劉焉等地方軍閥。

  雖然小說里的事不能全信,但羅貫中也不至于隨意編造這么個故事來,必然有真實的歷史發生過。

  那么,這個利益團體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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