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家事難斷 千事萬事,最難處理的就是家務事。
這是千古至理名言,克洛德終于體會到了。他無法去責怪母親,因為母親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年紀大了,耳根子又軟,聽信了那些貴夫人的話,一心想給弟弟布洛維克找個門當戶對的老婆,使其做為菲爾德家族的當家人不失臉面。
其實克洛德心里認為,母親最疼的就是弟弟布洛維克,從小到大向來如此。如果不是弟弟布洛維克少年成長時期正好是家里最困難的一段日子,又加上妹妹安娜對其的嚴厲管教,這才讓他沒走上歪路。否則弟弟布洛維克不知要被母親寵溺成什么樣子。好在布洛維克少時雖然頑劣,但還明事理,長大后又在軍營里經過一番打磨,已經成為所有人公認的棟梁之材。
人長大了自有主見,布洛維克就是如此。但對母親來說,這卻是她最失落的地方。她最心愛的小兒子越來越不聽話,已成了她的心病。就象布洛維克一心在軍旅中發展一樣,母親卻希望他能早點退役,安穩的呆在家里當家主,將菲爾德家族發展為更有影響力的地方望族,這是母親的企望,她覺得家里有一個克洛德當兵就夠了。
但布洛維克拒絕服從她的安排,不愿意走母親為他鋪好的路,反而把家主的事務都委托給自己的嫂子凱芙妮處理。這讓母親很失望,只好拿出最后一招,為布洛維克找個合適的大家閨秀做老婆,或許有個人管能讓布洛維克改變主意......
只是母親的算盤又打不響了,布洛維克對母親介紹的那些所謂的貴人小姐們毫無興趣,反而和一個老兵的女兒,安娜牧場的牧羊女私定終生,珠胎暗結。這消息傳到母親的耳朵里,結果不出意外的在家里鬧出軒然大波。母親是堅決不同意,認為有辱門風,當家家主要娶一個低賤的牧羊女為妻,這簡直是丟盡了菲爾德家族的臉面。
克洛德向來在家中萬事不管,自治領軍區的事務已經夠他頭疼的,實在無暇去管家里這些雞皮蒜毛的小事。說實話,他心里也覺得母親是好日子享受多了開始膨脹起來,自家原本是什么底子誰心里不清楚,如果不是克洛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博命沙場,哪來現在這般的光景。
可母親被那些地方上附庸克洛德權勢的家族里貴婦人們奉承多了,不自覺的把菲爾德家族當成了名門望族,自認為菲爾德家族高人一等,慢慢的習慣了這種頤指氣使的貴族氣派,加上年紀大了,性格有些象老小孩,變得越來越頑固,不肯聽從子女的勸告。
當弟弟布洛維克為了避免和她發生爭執故意不返回菲爾德莊園躲在安娜牧場陪自己的小女友后,母親就裝病想逼布洛維克回家,只是沒得逞。于是母親便遷怒于安娜,認為是她自做主張嫁給了當時一無所有的麥杰克,從而給布洛維克做了壞榜樣......
要知道安娜那回也大著肚子即將生產,同樣被母親氣得七竅生煙。好在安娜從小就習慣了受氣,養成了堅韌的性格,沒出什么事,克洛德回來安慰了幾句就算過去了。而母親年老越發的固執糊涂起來,妹妹安娜和弟弟布洛維克都避開了她,那她就找凱芙妮訴苦。
結果母親在言談間流露出凱芙妮也配不上克洛德的意思,只是當時家境貧寒,正好讓凱芙妮撿了個大便宜,嫁入了菲爾德家族......大著肚子的凱芙妮同樣被母親氣得差點當場翻臉,如果不是第三回大肚子,說不定也會被氣出個好歹來。克洛德也沒辦法,只好吩咐下人嚴格禁止母親和妹妹安娜,夫人凱芙妮接觸,以免發生意外。
只是這樣一來,母親就覺得子女忤逆,沒一個孝順的,和那些來探望她的貴婦人交談,總覺得別人都是家庭和睦,其樂融融,唯獨自家百事不順,子女媳婦什么的沒一個聽話,讓菲爾德家族成了別人眼中的笑話。越想心思越發的糾結,最后把一切都怪到那個勾引了自己愛子的下賤的牧羊女身上,忍不住寫了封信去責罵她一頓。
憑心而論,母親根本想不到自己的一封信會引發這么大的悲劇后果,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對母親來說,她只想出一口氣,痛罵阿黛爾一頓或許會讓她郁結的心思舒暢一些。同時也是想告訴阿黛爾,哪怕她生下布洛維克的孩子,她也不同意讓布洛維克娶她進門......
可她沒想到阿黛爾即將生產,還懷著雙胞胎,自幼淪落為流浪兒,外表堅強內心柔弱,性格有點自卑又很敏感。本來大了肚子布洛維克又不帶她回家,而是在牧場生產心中便有些懷疑,現在接到母親的來信才發現自己的懷疑是真的。受此刺激當即早產,生產過程中又大出血,即便牧場準備好了所有的應對,可面對一個沒有生存欲望的阿黛爾,神仙也難挽回她的生命。
阿黛爾就這樣的走了,留下的是一個差點發狂的布洛維克,他看到那封信后簡直是發了瘋,當場把那個送信的仆人給打成重傷。如果不是還保留了一絲的神智,知道那個送信的仆人也是身不由已,并不知道母親在信里說了什么,說不定那個仆人已經被他給拆成了碎片。
“那封信呢?”克洛德問。
安娜苦笑:“被布洛維克吞下肚了......”
“什么?”
“是真的,布洛維克看了信后氣紅了臉,把信給撕成了碎片,然后全塞進嘴里,吞了下去。我們都嚇壞了,以為他瘋了。結果他把信咽下去后就沖向那個送信的仆人,當場把他打成全身骨折,起碼得在床上躺個半年。我們死命將布洛維克拉開后,他就一直跪在阿黛爾的床前,默默的流淚......”
“現在他人在哪里?”克洛德皺著眉頭問。
“應該呆在后面那間小木屋里,那原本是阿黛爾的住處......”妹妹安娜很無奈的回答:“他一直在喝酒,這幾天都把自己喝得最醺醺的,誰來勸他都不理。我現在很害怕他會重蹈爺爺的舊轍......”
菲爾德家族的第一代家主,被稱做好運的哈斯比,克洛德這世的祖父,同樣是因為老婆難產去世受不了這個打擊,日日酗酒最后醉死在一條不到半米深的水溝里。
“我去找找他......”克洛德轉身要走,結果被妹妹安娜給叫住了。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安娜很委屈的說:“前幾天布洛維克出去了一趟,去了蘭湖城行政官署,他把自己的姓給取消掉了,現在他成了無姓之人......”
“你說什么?”克洛德大驚:“他把姓給取消掉了?”
安娜點了點頭。
“胡鬧!”克洛德大怒:“他這是什么意思?他不想當我們的家人了嗎?這混帳小子,他成了無姓之人那兩個剛出生的孩子怎么辦......”
這世界人人以家族為榮,那怕是平民,有家族依靠也比沒家族依靠要強。而家族的姓氏,代表著一個家族的血脈傳承。否則的話當初戰區也不會制定那個分田給軍團士兵吸引他們的親族遷移到海外直轄領的政策了。一人出息,代表的往往是一個家族的榮耀。
只有犯下大錯被家族驅逐出去的人,或者是奴隸出身的人,還有服役期滿獲得釋放的罪犯,才會沒有姓氏。這其中甚至還有擔心自己的罪過會牽連到家族故意隱瞞姓氏的人。雖然王國在斯特林九世的時候頒布了《四民權益法案》,有沒姓氏的平民都是一樣地位。但沒有姓氏的人照樣被有姓氏的平民歧視,這是一種傳統的民間習俗。
弟弟布洛維克這是自我放逐,他去行政公署取消了自己的姓氏,就意味著他自動放棄了和菲爾德家族的血脈關系,也不再是菲爾德家族的當家家主。這是他對母親的報復,他沒辦法在肉體上去傷害生他養他的母親,卻無法克制自己對母親造成的悲劇的怨恨,他只能采取這種兩敗俱傷的方式,為自己贏得精神上的勝利......
克洛德轉過身,卻發現不遠處角落里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用仇恨的目光緊盯著自己。
克洛德一愣,轉頭問安娜:“他是誰?”
安娜嘆了口氣:“他是阿黛爾的弟弟,克利米索......”
“老索夫特的兒子?”克洛德一下子想起了當初弟弟布洛維克帶回的那個戰死老士官老索夫特的一對兒女,阿黛爾去世了,但她的弟弟還在,看他的眼神,顯而易見,他把菲爾德家族的人都當成了逼死他姐姐阿黛爾的仇人......
克洛德很頭疼,母親辦得這都是什么事啊,這分明是給菲爾德家族招災,找仇人。而自己又不能動這個孩子,別的不說,老索夫特當年是為了救布洛維克才戰死沙場,現在阿黛爾又為布洛維克生下一對龍鳳胎,卻被母親給氣死,自己要是動這個克利米索的話那就是恩將仇報了。可這孩子眼中的仇恨卻是明明白白,他連自己都恨上了,這是怎么樣狗血的一出豪門恩怨情仇啊!
現在只希望時間的流逝能磨滅這個孩子的仇恨了,也許沒用,但至少能拖延過去。克洛德走到克利米索的面前,蹲了下來,眼神與他平視:“我很抱歉,克利米索,發生這樣的悲劇不是我們都愿意看到的。事實上我并不反對你的姐姐成為我們菲爾德家族的人,只可惜命運茍測,使你失去了最親愛的姐姐,這不是我們所希望的。
我只能在這里代表自己,還有我的母親,向你表示我們的哀悼。我知道你怨恨我們,這我不怪你,如果是我的話我也會和你同樣的仇恨這些讓你失去了姐姐的人。我想你不會愿意再在我們的牧場呆下去了,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的父親老索夫特在克倫威爾州給你留下了一個田莊,你希望把你姐姐葬在這里還是葬在你們自己家的田地上?”
克利米索依然用仇恨的目光注視著克洛德,過了好久他才說了一句話:“我要帶著我姐姐走......”
克洛德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等你姐姐火葬之后她的骨灰會讓你帶走,克倫威爾州那邊的田莊我會讓人做好交接,以前都是雇人打理,所有的賬目和這兩年的收益都會清清楚楚的轉交給你。
至于你姐姐生下的兩個孩子,我會收養,畢竟你還小,無法照顧他們并讓他們平安的長大。如果你以后有空,隨時可以來看他們,等他們長大了你可以帶他們去你的田莊里玩,他們身上同樣流著你姐姐的血脈。”
或許這樣能消減這個孩子對菲爾德家族的敵意和仇恨了,克洛德只能做到這一點。也許是他答應克利米索可以隨時去看望兩個孩子和等兩個孩子長大后克利米索可以帶他們到田莊去玩的承諾打動了他,他默默的點頭,轉身離去。
“你或許無法收養這兩個孩子......”妹妹安娜在身后說。
“為什么?”克洛德黑著臉轉過身。
安娜嘆了口氣:“我問過凱芙妮,問她要不要收養這兩個可憐的失去了母親的孩子。但凱芙妮拒絕了,她說她現在要照顧三個孩子,實在沒時間再照顧兩個嬰兒......”
克洛德幾乎要爆炸了:“她怎么沒時間!她什么都不用做,幫忙的有仆婦,她只需要動動嘴就可以了!”
妹妹安娜搖了搖頭:“二哥,你別忘了,布洛維克前幾天剛剛取消了姓氏,菲爾德家族的家主之位還空著。如果凱芙妮收養這兩個孩子的話,那么說不定會惹惱母親,或者給特斯歐雷增加一個未來繼承家主之位的對手......”
都不是省心的料啊!克洛德一下子明白過來,弟弟布洛維克不當家主了,那么現在剩下的唯一人選就是克洛德了。如果菲爾德家族還是在白鹿鎮那個樣子,那么這家主之位讓誰當都無所謂。可如今菲爾德家族是家大業大,在克倫威爾州有一千五百畝的田莊,在蘭湖城有菲爾德莊園,同時還有日進斗金的家族煙草制造工坊......
更別提黑石槍械制造工坊的大部分股份還握在克洛德的手里,還有和維伯倫先生合股的鐵礦商行,在海外民生銀行和鐵路運營商行占據的股份,以及軍區五位將軍持股的那個軍工產業,野牛商行的一半股份,還有很多零碎商行和制造工坊的股份,這都是一個家族傳承百年的根基,代表著無數的巨額收益......
克洛德成為菲爾德家族的家主,那么他的大兒子特斯歐雷就成為名副其實的第一繼承人,二兒子拜爾加西就成為第二繼承人。可凱芙妮如果收養了布洛維克和阿黛爾留下的這一對龍鳳胎的話,那么這個男孩將來必然成為第三繼承人。或許克洛德年紀大了想起自己的弟弟,就會更關注弟弟留下的這個孩子,甚至將他直接培養成下一代家主也說不定。所以凱芙妮必須防微杜漸,拒絕收養這兩個孩子......
克洛德臉色鐵青,家業大了,人心變了,當初那個秉性純良的女孩已經成為三個孩子的母親,也開始懂得為自己孩子的將來打算了。偏偏克洛德卻拿她毫無辦法,做為老婆,相伴十幾年,為自己生兒育女,沒功勞也有苦勞,還真沒辦法對她惡言相向。也許是母親的所做所為和那些來家里做客的貴夫人,也對凱芙鈮產生了一定的影響,她變得有些自私起來了......
“你不用擔心兩個孩子的養育問題,我告訴過布洛維克,我會收養他們,成為他們的母親......”妹妹安娜慢悠悠的說。
“我會和母親,還有凱芙妮好好談談的。”克洛德在心里做了個決定:“現在我先去找布洛維克,看看他是什么情況......”
布洛維克已經變的差點讓克洛德認不出來,胡須邋遢,衣衫襤褸,雙眼通紅的睜著眼睛倒在小木屋的地板上,無神的望著房頂,身邊全是空了的酒瓶,幾乎沒有讓人立足的地方。對克洛德的進來,不聞不問,就如同看不見人一樣。
“拉幾個人!”克洛德下令:“把他給我拉出來,給我丟進這個水池里,讓他清醒清醒!”
“撲通”一聲,布洛維克被幾個警衛兵給丟進了水池,在水里正扎了一會又嗆了好幾口水才爬了起來。
克洛德一把揪住他濕漉漉的襯衫領口,把他拉到自己的面前,口沫橫飛:“你清醒了沒有,沒清醒就進去再泡一下。別忘了你現在還是一名自治領軍區的少校軍官,必須保持一個軍人的儀態,我給你十分鐘時間,把自己收拾好了再來見我!”
布洛維克這樣子沒法讓人跟他交流,也無法和他好好的說話,他是心傷,內心正處在最痛苦的時候。克洛德現在只能寄希望于長期的軍旅生涯所養成的軍人習慣,讓布洛維克下意識的服從自己的命令,走出心神俱喪的困境。
布洛維克的眼睛終于不再迷茫,神智也清醒過來。他看著克洛德,突然的癱軟下來,抱著克洛德的大腿嚎啕大哭起來。
克洛德只是摸著弟弟的頭發,一動不動的站著,就讓布洛維克大哭,直到十幾分鐘過去,布洛維克的聲音開始沙啞,氣息都連接不上時,才雙手用力將他從地上拖了起來:
“哭夠了沒有!哭夠了就閉嘴,去好好洗個澡,再睡一個覺。明天就要給阿黛爾火葬了,接下去她的弟弟會帶著她的骨灰去克倫威爾州老索夫特留給他們姐弟的田莊,阿黛爾將埋葬在那里!你陪他們去,等阿黛爾安葬好之后,給你三天時間,就返回狼牙大隊報道!
格米,從現在起就由你帶人看管他,讓他洗澡,吃點東西睡覺,直到他返回狼牙大隊后你再回來。記住,從這一刻起,不得讓他接觸任何酒類,一滴酒也不能讓他碰,明白了嗎?”
“是,將軍。”大個子格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