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陶商的話,無論是孔伷或是許靖,都有些不太理解。
這個自我評價,倒也是沒有什么不妥,問題是…是不是太迂腐了點?
‘月旦評’若果真是如此評價陶商,陶商的名字倒是流傳開了,但是不是缺了一些尿性…
君子忠良?時值亂世,將自己評價的如此勤懇中庸,很容易被人欺負的。
“賢侄啊,我覺得這個評價,你還是再三思一下的好。”
孔伷不好出言說的過甚,畢竟君子忠良也不是什么壞事,甚至還可以說是一種值得極為推崇的精神,但有些事是他們這些士族上層私下里只可意會而不可言傳的。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次這么好的機會能夠上月旦評,可陶商如此評價自己,實在是令孔伷感到有些…太浪費了。
陶商卻固執己見,搖了搖頭,堅定地道:“小侄年輕識淺,又沒做過什么驚世駭俗的事,還是不要將自己評價的太高了,以免成為眾矢之的…二位前輩,這天下的虎狼之徒實在太多,身處在這漩渦中心之內,小侄能不浪就不浪,希望你們能夠體諒晚輩的苦心。”
孔伷沒反應過來,許靖多少有點明白過味兒來了…
好啊!扮豬食虎之法,這小子…真是不簡單呢,真正的君子忠良肯定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陶老頭的兒子…今日一看還真不是善茬。
“這樣也好。”許靖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陶商的觀點,言道:“既然這是陶公子主動提出的要求,那許某自然無有不從,答應你便是了。”
陶商暗自松了一口,拱手稱謝。
以自己目前的狀態,多少還是低調一些要好,‘月旦評’是個好東西,上了它的榜單便可天下知名,其效果就跟后世的包裝大公司炒作一樣。
但‘月旦評’里評價的人,終歸還是摻雜著水分的,很多人都是名不符實,是因為士族彼此之間的利益才上了榜,就有如今日許靖賣陶商個人情一樣,讓他上了他就可以上,關鍵時刻一點都不拉梭子——說你是人才你就是人才,說你是廢物你就是廢物,想不當可不行,相當之霸氣!
但陶商并不介意,暗箱操作這種事,哪個時代都有。大家一個個都是表現的大義凌然,為國為民,可誰又不拿著自己手中的資源找點貓膩,這很正常!是一種人類社會的最根本發展現象而已。
此事已經談妥,孔伷話鋒一轉,又開口跟陶商說另一件事。
“賢侄,今日老夫這邊得了袁術的書信,說是讓咱們擇日便率領輕騎,前往酸棗會盟,他與孫堅亦是擇日便至,諸侯們的大部兵馬則暫且駐扎原地待命。”
說到這里,廳內的三人一時都沉默了。
諸侯各懷異志,心術不正,目前正呈現分兵把守之勢,表面上看似實力強大,步步緊逼,但實則都是裹足觀望不前。如今眾諸侯聚于酸棗,想必應該是見至今無人進兵,故而進行會盟儀式,并定下伐董戰略,以圖后效。
陶商在心中一邊斟酌一邊道:“這會盟是必須要去的,不帶重兵便不帶重兵,輕騎前往倒也迅速,諸侯全體會盟酸棗,原本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世叔,袁術的話都說到這了,那你我也不必遲疑了,明日便動身吧…咱們本來實力就較弱,若是再去晚了,容易落人口實。”
孔伷轉頭看向許靖,許靖點頭道:“陶公子之言甚善,公緒你但去無妨,陽翟這邊,自有許某幫你料理諸事。”
次日,陶商回到軍營后,就安排糜芳率領大部分人馬留在潁川駐軍,自己則是領著許褚,率領著徐州軍本隊的騎兵一千人,外加許褚宗族騎兵和歸降的黃巾騎兵五百人,伙同孔伷的一眾輕騎,星夜趕往酸棗會盟。
酸棗位處延津之北,換成現代,也是在河南省的境內,自從眾諸侯相約起兵討伐董卓之日起至今,酸棗一路已是有了兗州刺史劉岱,東郡太守橋瑁,陳留太守張邈,山陽太守袁遺等人駐守在此,現如今其他的各路諸侯則是星夜紛紛趕來。
陶商和孔伷日夜兼程。他們兩路抵達的時候,眾諸侯大概也抵達了七八路,陶商和孔伷抵達的不算早但也不算晚。
雖然此時已是來了不少人,不過最重要的諸侯袁紹和袁術等人未至,所以大家也只是陳兵于酸棗縣城四周,劃地而守,靜靜等待。
酸棗縣乃是兗州刺史劉岱和陳留太守張邈共同的管轄范圍,所以各路諸侯即使到了此地,在顧念同盟之誼的情況下,也都沒有縱兵為禍,只是規規矩矩的安置兵營,頗為本分。
抵達之后,陶商隨著孔伷見過了劉岱等幾位諸侯,大家也只是口頭上客氣客氣,隨意的寒暄幾句了事,并無多少交際。
特別是對于陶商來說,雖然他代表其父徐州刺史陶謙前來會盟,但畢竟不過是一個年僅弱冠的半大小子,連個正經的官職都沒有,劉岱、橋瑁等幾個諸侯也沒有把他放在心上,隨意向他咨詢了幾句陶謙的情況便敷衍了事,陶商倒也是樂的清閑。
劉岱做東,要安排已經抵達的各路諸侯晚上飲宴,陶商不想跟他們有太多交集,謊稱身體不舒服推辭了,劉岱等人也不甚在意他。
回了自己在酸棗縣西面臨時駐扎的軍營,安排布置了一番后,陶商閑來無事,便伙同許褚扮做客商模樣,去往酸棗縣中的街區逛逛,也是看看這中原小縣的風土人情。
酸棗縣地方不大,不似徐州的治所商戶林立,熱鬧繁華。相反的,倒是顯得極為凋零,縣內主要的干道沒有青石,都是土道,道路兩旁破落的房子十之五六都是緊閉著,街上的商販稀稀零零的顯得格外冷清,來往的行人都是面色匆匆,四下慌張顧盼,雖然說不上是死氣沉沉,但卻并無多少生氣。
當年這周邊曾是黃巾起義時期的一處重要戰場,而現在諸侯們又都陳兵在此,很顯然,這些對生活在此處的百姓們影響很大。
不過再喧鬧的城市也有破落之所,再好吃的飯菜也有葷素口忌,就好似這座酸棗縣城,即使因為黃巾之亂的后遺癥而顯得破敗凋零,但它終究還是個縣城,一個被稱作縣城的地方,就有它的鬧市中心。
走到了酸棗縣的東市,陶商和許褚終于發現這里是縣內較為熱鬧的人員集中地,人來人往,呼喝叫賣,販夫走卒,來往之人也算頗多,終歸是為這個死氣沉沉的縣城鋪上了一層勃勃生機。
“鏘鏘鏘鏘…”
一陣響亮的鑼聲震動了陶商的耳膜。
陶商好奇地轉過頭去,只見聲音發散處,卻是四個光著膀子的漢子正在使勁地敲鑼吶喊吸引往來人流。
陶商見狀感到新奇——是賣藝的!
“各位父老鄰里,且留步在此,聽某一言,我等為躲家鄉旱難,逃避至此,今日路經寶地,身無尺寸之物,唯有賣藝使技,博君一笑,各位父老鄰里看在我等兄弟幾日都沒吃過飽飯的份上,駐步一瞧,圖個樂呵!為我四兄弟幾人捧個場子!某在此拜謝拜謝!”
如此一番敲打吶喊,倒還是真惹了一群人駐步而觀…亂世之中閑人也多呀。
陶商和許褚也在圍觀眾人之列,只見那四個漢子敲鑼吸引完人群,放下手中鑼錘,便在旁邊拿起雜耍的工具。
確是一個足有百十斤重的石盤,四個漢子倒是果然有幾分力氣,他們站定四角,將那石盤呈對角線似的拋擲互接互傳,石盤來回倒手,速度飛快,倒是挺有聲勢。
酸棗縣的居民也不知道是生活太過沒有滋味,還是被這亂世壓迫的太過悲苦,就這么一個四人傳大石的破爛節目,居然把周遭的老百姓們看的喜氣洋洋,高聲喝彩,歡呼叫好聲不斷,一浪高過一浪,一浪賽過一浪,一浪一浪又一浪…
四個人把大石盤往來傳了二十輪后,累的氣喘吁吁,隨即將大石盤撂下。
為首的大漢站起身來,擦了擦額頭上如雨的汗水,又拿起銅鑼,‘鏘鏘鏘鏘’的一頓敲打,然后開始點頭哈腰的挨個向周圍的鄉親們收錢,看的陶商大搖其頭。
這賣藝的水準未免太低了,拿著個破石盤子跟搬磚似的輪了幾大圈,就打烊收錢了?職業素養明顯有些問題,這樣唬弄觀眾,能收上錢才怪了。
果然,銅鑼掃了一圈,基本沒有人捧錢場。
大部分人都是看的時候叫的歡,要交錢了,便紛紛散開來去,左顧右盼的又忙著辦自己的事去了。
不消一會,那漢子的銅鑼遞到了陶商的面前。
陶商尋思了一下,伸手掏了兩枚五銖錢扔在里面。
那漢子先是一喜,接著上下打量了一下陶商的穿著,陶商沒穿甲胄,便衣而來,不過穿的也是上好的面料。
漢子見他的袍衫不俗,應該很闊綽,嘿嘿一笑,舔著臉道:“這位先生,再給些吧。”
陶商聽了不由感到好笑。
這小子真是蹬鼻子上臉,別人不給錢他不要,自己給錢了他還多要?真是個得了便宜順竿爬的貨。
陶商微笑著搖搖頭,道:“不是我不舍得多給你掏點,只是你的表演就值這個價了,多給你了,我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那漢子聞言,笑臉一僵,接著不服氣的道:“這位先生,您年紀輕輕,口氣倒是不小,你可知道這磨盤子有多重?”
陶商身邊,許褚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不過百十斤而已,有甚稀罕?”
那漢子斜眼看了看許褚,本想罵兩句問候他娘的臟話,只是見許褚膀大腰圓,身材魁梧,只得硬生生的把話憋了回去!
漢子不屑道:“你說的倒是輕松,有本事,你耍一個?”
許褚冷笑一聲,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漢子一仰頭,老氣橫秋:“老子姓裴,單名一個錢字。”
“噗!”站在一旁的陶商聞言差點沒樂噴了,撫了撫胸口道:“你那另外那三個兄弟呢?”
裴錢一指與他搭檔的另外三個漢子,朗聲道:“那三個是我一母同胞的弟弟,二弟裴光,三弟裴凈,四弟裴本。”
陶商目瞪口呆地盯了裴錢片刻,少許方才回過神來,贊嘆道:“令尊真是才華橫溢啊…單看尊兄弟這幾個大名,就知道您家一定是書香門第,起名起的這么敗家的…也算是令人敬佩了。”
裴錢將頭一揚:“廢話少說,那磨盤在那擺著,有能耐,爾等比劃一下試試?”
陶商嘆了口氣,搖頭道:“也罷,今日便教教你們,錢是怎么個掙法的…你們四個以后行走江湖,也少賠點。”
說罷,陶商走到許褚面前,兩人耳語一番,接著陶商便借了裴錢手中的銅鑼,走到場地中間。
“鏘鏘鏘鏘…”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錯過了你今后的日子不好過,各位父老鄉親快來看!兩枚銖錢的下注,便有機會得錢一百銖!以少博大,童叟無欺!機會難得!良機莫錯過!”
這一通喊下去,過不了多一會便蜂蛹站住了一大票人,里三層外三層。
人們紛紛向場中觀望,又興奮又猶疑。
“真的假的?兩錢能得一百錢?”
“這什么意思啊?怎個弄法?”
“哪家的公子,在這擺下噱頭!”
陶商撿起一個木棍,在地上畫了兩個圈圈,然后伸手從錢袋內取出一塊金箔,扔在其中的一個圓圈內。
場中眾人不由得皆倒吸了一口涼氣。
陶商一指許褚,高聲道:“這漢子言自己可以舉百十斤重的石盤過頂,蹲起十次!以力博財,輸者賠百錢,金箔抵押為證,贏者兩銖錢入囊,分文不退!”
“鏘鏘鏘鏘…”
陶商又一邊敲鑼又一邊高喊:”押注啦押注啦,賭他舉不起來的,壓兩錢了!“
這一下子,觀眾們都興奮了,且不說兩枚五銖錢的賭注不高,單就是那金箔在內,就晃的人心癢難耐。
“我來!我來!我押兩子!”
“我也來押!”
看著陶商在地上畫的另一個圈內,五銖錢叮叮當當的砸入其中,把裴家四兄弟的眼睛都給看直了。
陶商從裴氏兄弟的雜袋里拿出短木簽做憑條,分發諸人,繼續喊道:“還有沒有押的了?有沒有了?沒有了!好!開注!”
許褚眉毛一挑,大步流星的走到場地正中,也不看裴家幾兄弟,伸出左手,單手扣住磨盤,似是沒有使什么力氣,微一屈腿,輕輕松松的便將巨大的石磨舉過頭頂,右手空手一展,還頗有余瑕的伸了一個懶腰。
在場的觀眾一看見許褚這狀態,不由得皆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裴家四兄弟則是目瞪口呆,一個個詫然的張大了嘴巴,幾個人用雙臂捧在胸前互扔的石磨盤,這漢子用一只手就舉過了頭頂,還似乎根本不費勁!
簡直就是牛犢子成精了!
許褚舉著石盤,緩緩地在場地中走了一圈,接著開始連續蹲起。
陶商在一旁慵懶地數著:“一、二、三…九、十!謝謝惠顧!”
人群中,那些押注的人各個都發出了一陣無奈的唏噓,還有無數的嘆息和不甘之聲。
不過所幸二銖錢并沒有多少,大家也不過是圖一個樂呵,圍觀者們一邊議論,一邊呱噪了一會便三三兩兩地散去。
“噫?”
身后突然響起了一道很是夸張的驚詫之聲。
陶商轉頭望去。
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身材矮小,黑瘦黑瘦的,散狀的眉毛,鼻梁不高略有突起,額頭還有點傾斜幅度,換成現代土話講就是‘前唄兒摟后勺子’。
這小黑瘦子快步走到陶商身邊,驚疑不定地上下打量著玩磨盤猶如玩布偶一樣的許褚,兩眼放光地道:“這是個什么招數?莫不是傳說中的霸王舉鼎乎?”
陶商斜眼白了他一下:“他舉的那是鼎嗎?分明是磨。”
小黑瘦子恍然大悟:“霸王拉磨?”
陶商搖頭:“拉這個字一般是形容‘屎’的,分明是舉。”
“霸王舉磨!”
陶商點頭道:“然也!”
小黑瘦子一臉艷羨的看向陶商,垂詢道:“這位賢兄,這猶如天人般的壯士莫非是閣下的侍從乎?”
陶商聞言咧了咧嘴。
看看這詞讓他用的…還‘天人般’的壯士…
陶商點了點頭,道:“可以這么說吧。”
“賢兄真是好福氣啊。”小黑瘦子搓著雙手,笑呵呵地盯著陶商,道:“我看這位賢兄是個讀書人…讀書人嘛,舉孝廉舉茂才方才是正經大事,每日與武夫廝混卻是舍本求末了…我看賢兄不妨割愛,將這位豪杰讓與我,如何?”
陶商聽了這話,下巴差點沒驚訝地落在地上。
自打穿越回東漢之后,他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么直接、這么不要臉的人,第一次見面,話還沒說滿十句,直接就問自己要人…他是怎么尋思開的口呢?
“這位大哥,你在跟我開玩笑吧?我好像跟你不熟啊。”陶商猶如看怪獸一樣地看著他。
那小黑瘦子極為夸張,雙手抱拳施了一個大禮:“這位賢兄,在下誠意懇求…真的是求你了!這位豪杰一看便是勇力絕倫之人,在下不日間就可能會上戰場為國除害!若是能得到這位豪杰的相助則必然是猛虎傅翼!屆時漢室若得重興,仁兄便是當之無愧的功臣啊!”
為國除賊?漢室重興?
陶商斜眼上下打量了小黑瘦子幾眼,嘴角一挑:“就憑你?還興復漢室?報國除奸?你是誰啊?”
小黑瘦子一直身軀,呵呵一笑,用手卷著下顎的須子,施施然道:“不瞞仁兄,在下姓曹名操,字孟德,現代奮武將軍一職,不知仁兄可曾聽過曹某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