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歷十月,運送棉花的船隊開始抵達福州。原本已經忙碌的福州的水力紡織廠更加忙碌起來。現在的棉花供應量并不足以讓紡織廠全年開工,每年忙完之后都會有幾個月的休息時間。休息時間結束后,就是對機器進行各種維護調整。
紡織廠的干事鐘大年本來很想抱怨一下,幾年下來他發現紡織廠在持續運行的時候只是小毛病多多。一旦停工幾個月,重新啟動的時候就要出很多問題。不過鐘大年卻沒有這么做,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占領了他此時的思路。
工廠開始分房啦!
激動的不僅有鐘大年,各個工廠里面的工作人員都非常激動。理論上,只要在工廠里面工作超過三年的員工都可以提交申請。寫申請需要認字。那些自己接受過教育,或者家里有人在學校上學的孩子都能做到。那些不識字的就只能求著別人幫他們寫申請。
和很多人一樣,鐘大年在閑暇的時候經常前往馬尾看房子。此次前往的時候,他看到馬尾這邊增加了新的內容。馬尾的房子并非是福州城內那種接連不斷的樣式。而是一片片的組成了許多小的方陣。在靠中間大路的部分每隔一段就有一個四層的圓形石制臺子。非得說是圓形也不準確,那些臺子算是半圓形的,有兩道臺階直通上方。
當時鐘大年和許多人一樣,都覺得這玩意也許是放什么指示物的。對于認為這臺子是種花的看法,鐘大年也覺得或許有點道理。
此次到了這里之后,鐘大年遠遠就看到,臺子最上面居然噴出了水柱。趕到圍觀的人群中,鐘大年看著清澈透明的水從最上端汩汩噴出,然后逐層匯集。他先是不明白怎么如此神奇的出現了能夠自動冒水的設備。
視線透不過石頭,鐘大年只能抬頭看。就見附近有好幾排結實的木架延伸到很遠的地方。木架上面放著很粗的陶瓷管子。畢竟是水力紡織廠的廠長,鐘大年已經明白了水是通過這些管子送到這里來的。
不過是半個多月沒來,這片地區就出現了這樣的設備。鐘大年心中除了感嘆還是感嘆。
“這噴水的東西真好看!”人群里有人贊到,“以后沒事就可以到這里來逛逛。”
聽了如此沒出息的話,鐘大年笑道:“這可不是讓看風景的,這是讓大家來打水的。”
“打水?”方才說話的那位愣住了。
其他人有聰明的,一聽這話就恍然大悟,“可不是么。我說這邊感覺不對,一口井都沒見到。原本我還以為要我們吃江水呢。那得多臟啊。”
鐘大年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江水是不是臟。反正他跟隨趙嘉仁之前也不是沒有喝過江水。實際上他經常在什么江啊河啊等地方取水,喝水。直到跟了趙嘉仁之后,他才逐漸擺脫了這樣的生活方式。
“這些水是從哪里來的?”又有人提出了問題。
眾人放眼四望,就見到輸水的管線并非只有一根,而是有橫有豎,也不知道哪里是源頭。
“這里是取水的源頭。”趙嘉仁領著大哥趙嘉信一家上了馬尾附近的山。
幾年不見,趙嘉信顯現出成年人的姿態,也就是說,他胖了。而趙嘉信的夫人身材也顯得臃腫,帶著三個孩子在山路上走了幾里地,她就開始有些喘。
趙嘉信并沒有因為老婆這樣而不再前進,在他面前,猶如一條長龍般的輸水管遠遠的直上山坡。不到十年前,兄弟兩人在福清縣種植除蟲菊,開始搞良種雜交的時候,趙嘉信非常清楚的知道開辟的工程到底有多消耗人力。有了經驗,趙嘉信就想看看消耗巨大人力的水利工程的源頭到底是什么模樣。
山上綠樹成蔭,在大片的樹林掩映下,有一個湖。湖水呈現蔚藍的顏色,與天空交相呼應,又像是把天空挖下來一塊,傾倒進了湖里。小家伙們看到這樣,已經嘰嘰喳喳的喊叫起來。年紀大點的嚷嚷著就往湖邊靠。年紀小的被母親抱在懷里,她靠在母親身上,手指放在嘴里,發出些意義不明的聲音。
趙嘉信看著這一大片美景,忍不住嘆道:“這得多少人力啊!”
對大哥的贊嘆,趙嘉仁只是笑了笑。他心里面想,其實比想象中要少的多。有了炸藥,對付石山就輕松起來。而且大食商人也自有好處,趙嘉仁發布了任務之后,就從大食商人那邊買到了一個拜占庭人,這位曾經在君士坦丁堡干過,專業技能就是制作羅馬水泥。有這樣的技術人員,加上科研團隊與趙嘉仁提供的一部分知識,原本以為要使用的糯米灰漿被更便宜的水泥替代了。
之所以沒有顯擺,并非是因為趙嘉仁改變了自己的看法。而是趙嘉仁看出此次大哥趙嘉信心事很重。此刻就沒必要讓趙嘉仁說話,而是要讓趙嘉信多說說嘉興府的事情。
兄弟兩人繞著水庫走了一圈,趙嘉信算是完全弄明白了噴泉的水源。在半山的一個凹地,趙嘉仁把缺口堵住,并且把山上的一部分泉水水道改變,將其引入這里。在更下邊,還有一個地方,那是把這里的水引過去之后進行處理的工廠。
非得講的話,大概能用水往低處流來做出解釋。趙嘉仁只是利用重力原理,將水引入到馬尾的城區,再分散到各個噴泉。
“要是有這么個東西,咱們當時取水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趙嘉信做出了感嘆。
趙嘉仁還是呵呵一笑,他大哥對于事情的評價實在是太中規中矩。所有的內容都以他經歷過的事情為基礎。費了如此大的力氣引水只是為了灌溉?趙嘉仁對大哥的評價其實還挺失望的。不過心里面怎么想,趙嘉仁都不會去批評。和別人一比,大哥趙嘉信的水平絕不能稱為差。
看弟弟并沒有說什么泄氣的話,趙嘉信嘆道:“三郎,你可是穩重多了。換成以前,我說一句,你就能說三句。”
趙嘉仁呵呵一笑。要是從心理學上講,那時候的趙嘉仁也不是不穩重,而是他心里壓力太大,只能希望世界盡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變動。現在的趙嘉仁只要一句話,很多事情都會按照他的命令走。再廢話就只有壞處。這只是此一時彼一時的區別而已。
“三郎如此,我也很是高興。不,我想起來就覺得朝廷實在是太亂來了。”趙嘉信終于忍不住開始抨擊起朝廷來。
公田望文生義,就是公家的土地,也可以叫做國有土地。
南宋初期,金國進侵,抗金戰爭如火如荼,南宋政府的軍費嚴重不足,解決軍費的題目迫在眉睫。有大臣提出建議,把政府的公田賣斷給私人經營。這一建議被政府所采取,于是在全國開展了一場賣斷公田的運動。
沒人繼續被政府收回的田地,江河淤積的沙田,還有軍隊開墾的營田。這些土地的所有權都屬國家,稱之為“公田”。在宋高宗趙構時期,除一部分劃為寺院、學校外,其他公田全部賣斷給私人經營。通過變賣公田,政府在短時間內迅速融進一大筆相當可觀的資金,這筆錢70上交中心,30留給地方,除了用于軍費之外,還可以減少人民的苛捐雜稅,在戰爭時期減輕政府、人民的經濟壓力。可見,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賣斷公田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為什么政府要采取變賣公田的政策呢?除了軍費不足外,還由于在當時公田的治理和經營存在著相當多的弊端:其一、政府治理這些公田不得力,租耕公田的佃戶要作弊,經常欠輸田租,政府沒法全數收進應有的租金,田租流失嚴重。其二、治理這些公田,政府需要付出相當數目的治理本錢。現在通過賣斷公田,田地回人民所有,由私人經營。政府可以減少治理負擔,不僅僅獲取了一大筆錢,還不再需要擔心國有資產的流失,政府只管收取稅賦。
到了宋末,隨著戰爭激烈化,財政缺口越來越大。所有的事情都維持不下去了。為了能夠拿出養活軍隊的糧食與錢財,賈似道采取公田法,直接收回公田的辦法。
趙嘉仁上一世的時候,公田改革已經推行下去。該罵的都罵過了,等趙嘉仁進了朝廷的時候,大家討論的焦點已經是怎么讓土地更有效的利用,怎么直接增加糧食與錢財。現在他終于有機會能夠面對局面了。
“三郎,我們當時都是租地,反倒沒什么損失。不過我岳丈家可就慘了。那些官吏真的是黑了心。先是規定無官之家擁有的最高田額也限五頃,后來降至二百畝,最后無論官民,超出百畝以外的田地就必須回買三分之一為公田。”趙嘉信嘆道。
“哦,挺有…呵呵。”趙嘉仁本來還想說挺有意思,不過看到大嫂在不太遠的地方,這話就換成了呵呵。雖然有背叛階級的個人,沒有背叛利益的階級。然而趙嘉仁實在是沒辦法把自己的階級立場定位在地主那邊。哪怕擁有巨大的土地,趙嘉仁也認為自己絕非是地主。看到地主們受苦,趙嘉仁心中還生出一種說不太清楚理由的快意呢。
看著弟弟的表現,趙嘉仁繼續說道:“三郎,你也不用生氣。我原本也非常生氣,后來想想倒也想開了。朝廷自己都不愛護人民,那就隨他們去。反正那又不是我的地。”
被大哥如此誤解,趙嘉仁覺得自己想大笑出聲。不過一旦大笑起來,那快活的心情就無法被掩蓋,趙嘉仁摸摸下巴,把話題引開,“到底那幫人怎么個執行法?”
“買公田五千畝以上者,給銀半成,官告五成,度牒二成,會子二成半;五千畝以下者,給銀半成,官告、度牒各三成,會子三成半;一千畝以下者,不給銀子,給度牒、會子各五成;五百畝以下者,只給貶值無用的會子。”經受過這些事情的趙嘉信如數家珍的把規定給趙嘉仁介紹了一番。
“哦?這么做能執行到底么?”趙嘉仁覺得如此高壓手段,在福建路大概是沒辦法實施的,這得非常有效的官僚體系和執行力才行。
趙嘉信嘆道:“怎么執行不了。凡是不執行的都會被彈劾,接著丟官。那幫當官的還能顧及氣節,那些小吏們若是丟了職位,那就完全了前程。他們自然是如狼似虎。”
對于大哥的老岳父,若是不提那位身為大地主的身份之外,趙嘉仁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惡感。而且這位遭遇如此打擊也沒有向趙嘉仁求救,這樣的選擇大概也能稱為有骨氣吧。這讓趙嘉仁更有些好感。
“大哥,那些地是不是連片的?”趙嘉仁問了自己此時關心的問題。
“什么連片的?”趙嘉信沒明白的弟弟的意思。
“那些被買走的公田,是不是連片的。”趙嘉仁解釋道。公田在趙嘉仁的想象空間里面就是集約化經營,就是大片的平整土地。如果真的有繼續發展的空間,大概就是上海市這樣拔地而起的大都會。
上海的崛起并非偶然,只要中國要與海上往來,上海成為經濟中心的幾率就非常大。這不是時也命也的問題,這是上海的地理位置決定的。
“并不連片。”趙嘉信回答了弟弟趙嘉仁的問題。
“嘖!”趙嘉仁忍不住咋舌。他心里面開始抨擊起朝廷來,只收購三分之一,那就意味著還有三分之二沒有歸于國有。這群沒用的東西,既然下了如此狠手搞公田改革,那好歹也弄出來成片的土地,這樣才方便經營。土地不連片,問題自然多多。趙嘉仁覺得自己得想辦法對那些孤立的土地所有人做些什么,通過吞并那些人的土地來實現土地的完整化。
趙嘉信不知道自家弟弟正在考慮該怎么組建拆遷大隊,或者通過招募‘有活力的社會團體’方式把沒被公田法解決的土地吃下肚。看趙嘉仁神色專注,趙嘉信連忙說道:“我此次來就是想告訴你,我想在福建待著…”
“不!大哥你一定要回華亭縣去!”趙嘉仁回答的非常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