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午飯之后,普通的小飯店,趙謙在原本的戰友進行午飯的最后階段。酒是很便宜的酒,配合著花生毛豆,趙謙只能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
這頓飯是給娃過百日的酒席,。娃抱出來給戰友看了,是個很可愛的男娃,躺在母親的懷里一個勁的睡。戰友們的年齡都差不多在2225之間,眾家兄弟里頭除了趙謙之外都成親了。這位龐斌則是擁有了第四個孩子,遠超眾人。
“我還是那話,你要是去就去遼東。遼東比河南土地更肥沃,因為那邊沒啥人去,你去了之后分的地多,能干的事情也多。”趙謙的思路非常誠懇,語氣里面則有不快。
“趙謙,我說你幾句你還是不高興了?”龐斌聲音里也很不高興。
趙謙就是不高興,他自己覺得自己方才好心被當了驢肝肺。龐斌有勇氣前往開封開拓,朝廷在政策上給支持。兩者結合起來,戰友發財都大有可能。沒想到龐斌只是聽了一陣,就沒好氣的說道:“你知道什么!我根本不求發財,家里面六張嘴要吃飯。靠我那點工資根本就吃不飽。要是能不走,我才不要走。你還讓我去打仗的遼東。你是嫌我不夠慘么!”
現在被問自己是不是不高興。趙謙翻了個白眼,“我當然不高興。誰遷移還是自己準備好的。”
聽趙謙依舊不依不饒,龐斌灌了一口劣酒,不滿的說道:“你是杭州人,當然這么講。”
趙謙當即用純正的福建話答道:“誰說我是杭州人?我土生土長的福建人!十幾歲才到的杭州。”
到這時候當年騎兵部隊里年齡最大的盧勇做起和事佬,“趙謙,你是趙家人,當然說朝廷好。龐斌,河南若不是咱們部隊農場招人,你敢去么!”
雖然都不服氣,兩人被數落后也不再吭聲。然后盧勇說道:“趙謙,你從河南回來,那邊到底如何,再給講講。”
臉上神色依舊不快,趙謙心態卻已經調整過來。“現在南邊的人沿著運河向北遷移的很快。有了蒸汽車船,坐船一天就能回到家里。很多人都敢遷移到百里之外開辟。朝廷這些年依舊在做北伐的準備,南方兵馬可以用蒸汽車船運輸,也未必都要從北方征集兵力。可糧食還是靠本地比較合適。我建議去遼東開辟,就是因為遼東距離前線近,最需要糧食。河南這地方已經算是后方…”
說到這里,趙謙看大家聽的都沒什么激情,他心一橫,直接說道:“這么說吧。去遼東,最好的辦法就是種人參,現在的野戰干糧里頭就有人參粉末。這玩意不愁賣。種一畝人參等于種好幾畝地。”
眾人一聽,好幾位眼睛都亮了起來。龐斌則是之前那種不合作態度,他冷笑一聲,“這東西說著簡單,咱們中間誰種過。”
“我認識農大的老師,可以請老師來教。”趙謙非常不爽的說著。
“哈哈!”龐斌毫無笑意的笑笑,“咱們誰能請得起農大老師。”
“龐斌,你喝多了么!這么抬杠有意思么?”盧勇忍不住打斷了龐斌的對立態度。接著盧勇有些試探的問道:“趙謙,這真的能做到么?”
趙謙沒有立刻回答。他想起了妹妹有此賣弄時候說過的話,“哥,這么多人對咱爹如此忠誠,就是因為咱爹把自己能賺到錢的路數拿出來給了別人,還教給他們怎么才能賺到錢。”
此時趙謙也覺得自己醍醐灌頂了,他思忖片刻,這才開口,“這樣,我這次挑起頭來,就把事情干下去。我自己沒多少錢,只能拿出來三百貫。我以前干過退役軍人的輔導會,上頭的人我來找。農大的老師我也來找,但是大家若是信得過這個謀劃,就讓家里出些人手,到遼東去…”
“阿嚏!”趙若水在一家高檔酒肆的雅間里面打了個噴嚏。
“怎么了,受涼了?”旁邊立刻有人關切的問道。
趙若水神色自若的笑道:“人說莫名其妙打噴嚏,是背后有人心里說我壞話。”
與會的八九個人聽了之后都哈哈笑起來,這個小插曲也就這么過去了。趙若水心里面其實知道自己為什么打噴嚏,坐在她旁邊的這位阿姨身上的香水濃,里面的辛香料味道重。這種香水已經落后于時代。
即便心里面有許多品評,趙若水神色自若。給老爹當了這么久的秘書,很容易就學到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好老師和好的觀察對象實在是太多。趙若水心態誠懇,態度同樣誠懇,“我想買一批貨到天竺洋去賣。找諸位想借錢。”
眾人看著趙官家的女兒,也沒有立刻興沖沖的表示要參與。二十年的海運積累了太多經驗,發到各個航路上的貨物都已經有了固定內容。除非是有新開發的貿易線。
趙若水也不隱瞞,“大宋和蒙古在天竺洋已經有了進展,賺錢的機會就在這一瞬。賺多賺少,就看我們能不能抓住。”
這個理由有點打動了這幫人。那個涂抹著濃烈香水的貴婦人問道:“卻不知公主想賣什么貨。”
“針、錐子、剪刀,錘子,釘子這些五金,還有線。”趙若水答道。
這些小五金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東西,一位花白胡子說道:“這不用向海外運,在外面就有存貨。發個消息過去就好。只是這消息可否是真的。”
“若是如大家所講,我們只是花些交易的氣力。便是不成,也沒有什么損失。”趙若水說道。說完之后她忍不住問道:“現在怎么還有這么多存貨。不會是劣質貨吧?”
與會的另外一位黑胡子嘆道:“當然不是劣質貨。現在大宋生產出來的東西都往外面賣,很多東西已經賣不動了。”
經過一個小時的談判,趙若水和投資人這邊談妥。她之前最擔心的部分已經解決,購買商品的費用,運輸的費用統統不用擔心。趙若水只需要提供銷售渠道,能夠讓大家收回貨款就行。
出了門,趙若水看看天,這都下午了。她趕緊前往熊尚書那邊。熊尚書這級別這經歷根本不用多廢話。稍稍交流一下,他就給了趙若水回答:“公主準備派什么人前去?”
“我自己去行么?”趙若水問。
“公主莫要為難我。”熊裳說的坦承。大海上風險眾多,萬一趙若水出了什么事情,熊裳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那就得熊尚書相助了。我可以派人,熊尚書只怕也得派人。咱們可以二八分賬,熊尚書得二,我拿八。”趙若水就坡下驢。
熊裳也想稍微賺點,很快就和趙若水達成了協議。
得到確定結果的趙若水告別熊尚書,乘車回家。往車里面一坐,趙若水只覺得精疲力竭,心中則是頗為得意。只是把一些消息給串聯起來,就能向著豐厚的利益前進。當年他爹大概也是這么做的吧。
趙若水并不知道,此時她老娘的情緒已經不滿到了極點。本以為三個娃都會乖乖回家,沒想到三個娃就跟脫韁的野馬一樣在外面瘋,從早上出門就不見回家。本以為二兒子趙遜送朱清清回家之后就回來,到了快晚飯的時候也不見蹤影。然后警衛員回來報告,趙遜還真的選日不如撞日,買了禮物去朱清清家做客了。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秦玉貞數落著趙嘉仁。
“二郎對成親這件事還是很認真的么!”趙嘉仁為二兒子辯護道。他其實也覺得趙遜這么搞有點扯,不過趙嘉仁轉念一想,也有些釋然。孩子們這時候好歹很真誠,便是有點不合禮數,通過這些事情也能理解。難倒朱虎臣家就敢把趙遜‘不合禮儀’的事情到處宣傳,抨擊趙嘉仁不成?
“今天咱們還商議著給他們買房子,還有封王的事情。看看他們的樣子,有個天家的模樣嗎!”秦玉貞對自己的家庭教育痛心疾首。
“兩碼事。不能因為他們住校,就不給他們準備房子。至于封王,正好可以再考慮一下。”趙嘉仁也就坡下驢。宗室不封王爵,皇室就必須封王爵。趙嘉仁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制度。好好的娃,給封個王爵,掛個太子的名頭,立刻就被糟蹋了。趙嘉仁雖然覺得滿清各種制度都讓他惡心,唯獨皇子教育有可取之處。秘密立嗣,不立太子。讓滿清皇室的娃們都很努力。唯一立太子的是康熙的兒子礽,結果礽和普通的太子沒啥區別,除了能力低下之外,還差點起兵造了老爹的反。
可是不封王呢,又與習俗不同。在當下的制度下,鼓吹身份高低就是政治正確。宣稱勞動人民是國家的主人,屬于標標準準的反賊言論。如果皇帝這么宣稱,那就是官家親自造反。
“再等等吧。趙謙還沒封王呢。”趙嘉仁想辦法拖,“對了,大郎也快回來了吧!”
“哼!他好歹也要和二郎一樣,花點心思在青梅竹馬上!跑去參加戰友孩子的百日酒。”秦玉貞又開始覺得趙謙這理工狗太不注意家庭。
趙嘉仁從來不反對孩子們正常的往來,他答道:“我覺得還行。懂了禮數,總不會跟度宗一樣,因為下雨就敢不去祭祀,直接回宮!”
官家這種存在,的確有許多不算糟糕的家伙,卻也存在許多非常糟糕的家伙。趙嘉仁所講的就是宋度宗的事情。秦玉貞聽了之后冷哼一聲,卻也沒有再就此評論。這個故事她也知道,一天,正要舉行祭祀大禮,突然下起傾盆大雨,管皇帝馬車的官正是宋度宗寵愛的胡貴嬪的父親胡顯祖,胡顯祖建議乘小車回宮,度宗不敢輕舉妄動,說:“先問問賈丞相吧!”
胡顯祖覺得宋度宗急于回宮,哄皇帝說:“丞相已經答應了。”皇帝便匆匆回宮。過一會,雨過天晴,賈似道以為皇帝再來主持典禮,才知皇帝已經回宮,頓時大發雷霆:“我身為大禮使,連陛下的舉動都不得預知,不干了!”當即裝模作樣走出京城。皇帝苦求幾日,賈相仍不理睬,只得將胡顯祖罷官,流著淚把胡貴嬪送到廟里罰作尼姑,賈似道這才滿意歸朝。
秦玉貞當然不會喜歡賈似道這樣的權臣,但是她更不能接受連一個大雨都不能忍受的宋度宗。秦玉貞給自己的孩子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就告訴娃們,“該干的事情,天上下刀子,你們頂盔摜甲也得干完。”
到了晚飯時候,趙謙和趙若水兩人都回來了。秦玉貞只是不爽的問兩個娃去干什么了。趙謙說和自己的戰友商量去遼東開農場,趙若水說和同學商議去外地旅行。接著就跑去見趙嘉仁。
吃飯的時候不是商量事情的時候,這是趙嘉仁在家的規矩。吃完了飯,兄妹兩人都表示想和趙嘉仁談談。趙嘉仁就讓趙若水先說。
“爹,我想去天竺看看,行么?”趙若水問。
“我覺得…”趙嘉仁心里面是很想答應。若是在21世紀,自己的娃早就在假期到世界各地主要國家走訪,參觀博物館,參加文化活動。接受完備的知識教育。
“…你不能去。”趙嘉仁很遺憾的表示反對。
“走萬里路,讀萬里書。這個有什么不對?”趙若水看出老爹的遲疑。
“這個說法前提是,你得能活下來。到天竺去,誰都不敢保證你安然無恙。風險那么大的事情,我不能答應。”趙嘉仁非常遺憾的答道。
“去倭國行么?”趙若水又問。
“你去倭國做什么?”
“見賢思齊。看著爹爹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能耐,就忍不住想學。”
“大娘,你太想當然…。算了,你這次選的審計,便好好讀書。以后我看看你心性再說。現在出去叫你哥進來。”
趙謙進來之后開口就說道:“爹,我想借錢。”
“多少?”
“一千三百五十貫。”
“講講你怎么算出這么個有整有零的數目。”
趙謙就把去遼東開農場的策劃給老爹講述了一番。
對自家兒子的商業策劃,趙嘉仁覺得完全能接受。但是讓趙嘉仁跟有感觸的是自己兒子帶著不滿講述了他與戰友的沖突。趙嘉仁已經發現他的思路需要調整。本以為驅動大宋人民前往北方的動力是對土地的渴望,大量現實案例則顯現另外一個現實,讓人民前往北方的驅動力是苦難生活的現狀。
兩件事的結果看著沒什么區別,趙嘉仁卻發現內在完全不同。他這樣富貴出身的家伙很容易能決定做出正確的決定,卻不很不容易生出和人民相同的想法。
“大郎,你現在知道你和那些戰友的區別在哪里么?”
“爹。我覺得大家沒什么區別。”
“你們在軍隊里面,倒是沒什么區別。一樣的訓練,一樣的教育。區別不在那里,區別就在于平日里你們在提升自己的方面花了多少錢。你的很多戰友甚至連提升自己的這個理念都沒有。”
“讓自己更強大,難倒不是本就應該的么?”趙謙問。
“那是軍隊里面的教育。那是學校里面的教育。可是怎么界定自己和別人,怎么界定自己的強大,還有外界的不同。也就是邏輯教育,你是從我這里學過的。”
趙謙覺得有些能夠理解,卻還是不太能理解。就在他想繼續問的時候,就聽趙嘉仁說道:“你這個方案很好,不過我認為你把賬算錯了。一千三百五十貫絕對不夠,你就找退役軍人委員會的路線去辦這件事。錢我給你備下了,等做完你就知道要花多少。”
等長子離開,趙嘉仁正準備歇會兒。二兒子趙遜就回來了。這一回來,趙遜也跑來找趙嘉仁,看他的臉色,這次大概是碰壁了。
“爹。我是不是很沒禮貌?”趙遜為難的問。
“被人家說到你臉上了?”趙嘉仁最喜歡二兒子的就是這種率直。他本人雖然不是一個天生就邏輯性很強的人,但是很好學。
“我覺得很羞愧。會不會讓清清看不起。”趙遜非常懊惱。
“你這個想法就太想當然。你這個想法就是以你為世界的核心。屬于唯心主義。”趙嘉仁覺得可以在兒子深受刺激的時候進行更深刻的教育。
“難倒她不會因此看不起我?我這次在她面前丟人了。”趙遜又擔心又覺得恢復了點希望。
“你現在是給世界做了個定義,叫做丟人。是不是丟人,那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可是大家不都覺得事情有對有錯么。”
“以前大家還說蒙古人不可戰勝,大宋要完蛋了。那些人當年覺得那是真的。”
“可被輕輕的父親說我不講禮數,我總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每個人都相信每個人的道理,這個沒什么共識。基本的共識很簡單,每件事都有做主的人,你需要弄清楚的是在不同的情況下,是誰做主。同樣的人,在不同的事情上,誰做主都在變化。弄清楚這個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