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甕被完全倒過來,大家希望能夠倒出里面最后一滴水。當那滴水懸掛在甕邊遲疑不下之時,有人用干裂的嘴唇在濕潤的甕邊摩擦而過,水份如同滴入沙漠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了水份的水甕隨即被拋在地上再無人注意。
楊從容輕輕呷了一口溫熱的淡水,在太陽的暴曬下,什么都變得熱乎乎。如果不是在水甕中放了白銀殺菌,現在的水只怕不僅僅是熱,更會出現怪味。稍稍潤濕了一下嘴唇,楊從容收起他的青銅水壺,帶上了面罩。
還剩下來的一百三十多人很快選擇了與楊從容差不多的做法,行軍到現在為止已經有三分之一的人丟掉了性命,三分之二的幸存者知道不能再有絲毫遲疑。水已經不多,只夠支持大家回到地中海。
帶上面罩,楊從容心里面回想起醫生的話。在沙漠里得靠面罩保證呼出去的氣息里的一部分水份再被吸回自己身體。其他人與楊從容一樣聽過醫生的講述,看著像籠子一樣的服裝與面罩隔絕熱氣的同時還能盡可能保持水份不過快散失。所有人在這樣的包裹里保持沉默。
隊伍走的不快,還派出了偵查兵,每到騎兵容易伏擊的地形就格外小心。離開大苦湖向北走到第二天上午,隨著信號彈升起,偵察兵們就且戰且退。部隊行動的慢,體力相對保持的還好。大家立刻集結起來,向偵察兵方向靠近。
剛靠著小車組成防御體系,一百多蒙古騎兵流云般出現在大家視野內。兩邊擺開陣勢互相對峙,楊從容覺得心臟跳的激烈,一百多步兵面對一百多騎兵,那種壓力實在是太強。對峙了一陣,卻見到對面的蒙古騎兵陣列出來三人,他們在長槍上挑著白色的布條晃動,駕馭馬匹慢慢向前。
“咱們也上去。”指導員拉下面罩說道。
楊從容并不反對與蒙古軍談談,要是可以的話,他并不想和蒙古軍對打。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與蒙古拼個你死我活,如果不是有許多人病死在大苦湖西岸,隊伍根本不會冒險走大苦湖東岸。
兩邊見面,都沒廝殺的想法。蒙古使者用蹩腳的漢語問道:“你們不是馬木留克。”
“我們是大宋駐東羅馬的使者團。”楊從容答道。聽說蒙古人非常尊重使者。
“你們怎么從君士坦丁堡跑到這里來。”
“我們本想走紅海回大宋,碼頭人員因為瘟疫不得不撤離,只能從那邊撤回來。”
“前幾天我們見到的南下隊伍果然是你們。”蒙古使者笑道,“都是一樣的小車。”
“這有什么好笑!”指導員冷冷的表達了與蒙古對抗的態度。
“我等在這里不是要和你們打仗,而是受命不讓患病的埃及人跑到我們的地盤上。我看你們這樣子,只怕路上也吃了許多苦頭。想問你們一下,想不想跟著我們回巴格達。聽聞大宋懂得防止瘟疫的手段,你們若是能夠告知我們怎么做,大汗定然重賞。”
“你開什么玩笑!”指導員當即表示拒絕。
“在這沙漠里,你們還有兩百里路要走,我們只要派遣騎兵日夜騷擾你們,你們覺得能走得出這片荒地?呵呵。”蒙古使者笑的非常有自信。
“我等…商量一下。”楊從容勉強使出拖延戰術。
“請便。”蒙古使者的漢語發音在大宋聽來非常怪異,但是用詞卻意外的文雅。
可此時的楊從容根本沒注意到這點,他只覺得心中一片灰暗。
隊伍里的人聽到這個消息,再看著遠處黑壓壓的蒙古騎兵,大家惶恐的互相對視。此時的他們已經不是剛出發時候的心境,那時候大家吃喝齊備。就算是遇到蒙古軍,大家也有信心固守下去。現在蒙古騎兵抓住了問題的要害,楊從容他們最缺乏的就是補給。蒙古騎兵忌憚大宋的火器,他們完全可以不沖擊火槍陣,而是各種施壓。
“咱們干脆就排好陣列向前走,蒙古騎兵肯定不敢沖陣。”指導員給了個建議。
眾人都不想當蒙古人的俘虜,雖然這會讓大伙非常消耗,但是總是個辦法。眾人拿著武器排好隊列,把運輸物資的小車圍在中間,開始向北進發。
蒙古騎兵也隨著隊伍的行動而有了反應,騎兵們催動戰馬,從好幾個方向跟著宋軍前進。團員見到蒙古軍的騎兵或者忽遠忽近,有人就不自覺的就加快了步伐。只要一人這么做,其他人忍不住跟著加快腳步。沒多久原本看著整齊的隊列就松散起來。
楊從容也身不由己的隨著眾人的步伐越走越快,雖然指導員大聲喊著:“不要跑!誰都不許跑!”
可別人動,楊從容也忍不住動。只是楊從容還算是知道不能這么做。他在書上看過,步兵遇到騎兵的時候很容易心理失衡,自己慌亂起來。譬如會胡亂跑動,接著自亂陣腳。楊從容突然發現自己所在的隊伍正在做這樣的事情,楊從容心里面知道這不對,可身體不由自主的就跟著大家動起來。他還明顯感受到心中好像有一陣陣的沖動,這沖動讓他想比別人跑的更快,把別人甩在身后。
“都不許動!都不許動!”指導員的聲如洪鐘。
然而光這么喊根本沒用,楊從容看到有人甚至想跑的更快。有人帶頭,有些人也忍不住開始胡來。同樣是有人帶頭,楊從容也停下腳步,扯著嗓子喊道:“都不要動!你們再跑,就要跑散了。再亂動,就要跑散啦!”
“呯!”一聲火槍在極近的地方響起,接著就聽指導員怒吼起來,“誰在動,我一槍打死他!”
接著楊從容就見指導員飛起一腳,把一個明顯慌亂的家伙踹倒在地。只踹到一個沒用,指導員拳打腳踢槍托砸,總算是制止了部隊崩潰。
蒙古人看到大宋團隊混亂,騎兵們的奔馳方向就有了調整。有些蒙古兵已經想混亂的隊伍靠了過來。楊從容一看,連忙舉槍。可他的手因為緊張而發抖,怎么都沒辦法瞄準。最后楊從容心一橫,大概對著蒙古騎兵的方向就開了一槍。
在這種混亂的時候,各種人的行動都會引發模仿。有些人也知道此時不能亂,見到蒙古軍殺過來,立刻跟著楊從容開槍。蒙古軍沒想到這些看著已經慌亂的宋人竟然還能反擊,加上知道宋軍火器的犀利,就不得不暫時退開。
“列隊!裝子彈!”指導員怒吼道。
敢跑到東羅馬這邊混飯的都不是弱雞,這番折騰雖然很糟糕,卻讓大家親自體會到了自己在戰場上遠沒有想象的那么厲害。見到已經有人開始布陣,這幫人也手忙腳亂的開始按照平日里的訓練忙活。
蒙古軍看到大宋這邊的混亂竟然沒持續太久,也就不再輕易逼近。之后眾人也不再行動,先停下來扎營,整頓隊伍。
指導員被氣得夠嗆,對著眾人就是一通大罵。楊從容心里面難受,對指導員發出了什么聲音完全是聽而不聞。此時他終于發現書里和軍訓的時候反復強調‘服從紀律,聽指揮’有多么重要。
楊從容等人都接受過軍訓,在自己操演的時候大家還覺得自己很不錯呢。萬萬沒想到,連真正的戰斗都沒經歷,這些人就險些自行崩潰。如果真的是投入生死相搏的戰場,這些人到底能發揮出什么樣的戰斗力呢?
看著遠處也停下來的蒙古騎兵,楊從容心中開始生出恐懼來。從趙嘉仁執政開始,大宋十幾年來對蒙古人每次都是大勝。完全呈現出攻必克戰必勝的姿態。大宋也收復了大量地盤,甚至連失陷600年的幽州以及陰山都給收復了。蒙古騎兵在楊從容心中更像是體型巨大的活動靶子。現在見識到了自己的沒用,楊從容才回想起趙嘉仁執政前,蒙古騎兵給大宋的那種強烈的威壓。
這時候指導員走到楊從容面前,用力晃動楊從容的肩頭。楊從容抬起頭,有些渾渾噩噩的問道:“什么事?”
“咱們繼續走。你負責頭一排。用哨子指揮步伐。”指導員說完,就把楊從容脖子上掛著的哨子拉起,塞進楊從容手中。
沒多久,在哨子打節奏的伴隨下,大宋團隊繼續開始北歸的路程。雖然只是簡單的哨子,楊從容就感覺到心中好像有了些主心骨。大家不用自己思考,只要讓肌肉順暢的跟著哨子的節奏,就可以踏出步伐來。
楊從容走了一陣,突然想起大宋軍隊行軍的時候前面要有軍樂隊。軍樂隊演奏著節奏明快的曲子,大家跟著曲子的節奏邁步就好。想起這件事,楊從容在腦海里回想起軍樂隊的曲子,按照那個節奏吹著哨子。
剛開始的時候還不太能把兩者配合,大家的步伐明顯亂了。后來他找到了節奏點,心思放到哨子上,只有找不準點的時候才回想曲子。步調是越走越流暢。然后楊從容覺得腮幫子酸痛,就趕緊找人替換。
沙漠行軍為了方便通訊,人人都有哨子。眾人就這么一個替一個,總算是能夠行軍了。遠處的蒙古騎兵也沒有再靠近的意思,他們只是不斷改變騎兵的速度,也用不同的遠近距離靠近大宋團隊。見到大宋團隊舉槍瞄準,他們就遠走。大宋團隊背著槍行軍,蒙古騎兵就靠近些。好在有了之前那次險些崩潰的經歷,大家這次都沒有亂。只是全力守住隊形。到了夜色低沉的時候,蒙古騎兵見到大宋團隊找了個容易把守的地方扎營,他們也就散了。
楊從容他們輪番守夜,整個夜晚都提心吊膽。等到天亮,部隊行軍的時候不少人看著就極為困倦。到了中午時分,眾人再也忍不住,就躲在容易把守的陰涼處開始休息。
指導員臉色凝重的把楊從容叫到臨時搭建的帳篷里開個會,與會的還有幾名隊長,指導員聲音里面有著強烈的失落,“咱們就這么走,只怕是要出事。”
“怎么講?”隊長們格外的緊張。
“我們這邊的體力消耗太大。水也消耗的比計劃里多。”指導員講述現在面對的問題。
楊從容覺得自己聽明白了。原本的計劃里面,大家的體力可以走到地中海。加上這些天的經歷,楊從容也能夠分辨出自己身體的情況。光是昨天的折騰,楊從容就感覺自己的體力幾乎要耗盡。他很想休息一天,好好的睡一覺。
想到這里,楊從容干脆直接把想法給說了出來,“要么我們今天找一個能擋住蒙古人的地方,咱們就在那邊休息一天。等體力回復過來,咱們再走。”
指導員眉頭稍微舒展開了一點,他無奈的說道:“這也是個辦法。”
團員們得知明天可以休息,倒也短暫的恢復了精神。大家很快就看到了個地方,有些大石頭。過去一看,情況比想的還好。那里是個像是石墻的天然地形,存在能利用的地方。大家很快就過去扎下營地。也許是知道明天不用再跋涉,眾人輪班守夜都來了精神。
又是一天清晨,楊從容回到自己的鋪位上。被人晃醒的時候楊從容只覺得兩眼酸澀,根本睜不開。他閉著眼睛說道:“什么事?”
“蒙古人驅趕了些埃及人向咱們這邊來了。”晃動楊從容的人大聲說道。
“來就來唄…”
“楊團長,那些人可能身染瘟疫!”晃動楊從容的人大聲喊道。
提到了瘟疫,楊從容心中一激靈。睡意終于被驅散一些。他勉強睜開眼,看到對面是個副隊長。他在心中盤算后就說道:“拉我起來。我們組織防御,絕不能讓那些埃及人過來。”
聽了楊從容的建議,副隊長連忙說道:“指導員已經組織防御。就等著團長一起過去。”
原本楊從容以為蒙古人驅趕著海潮般的埃及人沖過來。趴在簡單的防御工事上一看,也就是二三十號人。指導員見到楊從容過來,也不說啥,直接命令隊伍開槍。第一輪只有兩個人被打中,但是火槍巨大的響聲與白煙讓那些埃及人暫時停住。而蒙古軍則在后面用長弓繼續攻擊這些埃及人。這幫埃及人不得不繼續向大宋團隊這邊跑,大宋這邊只能繼續射擊。埃及人又被打倒了五六個,他們知道對面的人與蒙古人一樣兇悍,就向著兩邊逃散,盡可能同時原理蒙古人與大宋團隊。
“可是打完了。”楊從容嘟囔著,搖搖晃晃走向他的鋪位。他現在只想趕緊再睡著,哪怕現在是世界末日也無妨。不,如果真的是世界末日,楊從容正好可以從酣眠進入永恒的安眠。那貌似也不錯呢。
槍聲根本沒有能夠影響楊從容的睡眠,這一覺睡到了午后。楊從容不是被吵醒的,而是被餓醒的。聞到飯菜的味道,楊從容立刻就來了精神。那是早就做好的腌制肉類,大宋這邊有防腐的白色粉末。按照計量規定加入肉腸,就可以讓加了食鹽與辛香料的肉腸保質很久。這種肉腸經過加熱之后,乃是行軍的好食物。
狼吞虎咽的吃下兩根香腸之后,楊從容才覺得仿佛被啃食的胃里面終于有點墊底的東西了。又來了碗湯,楊從容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不等他繼續吃,指導員過來說道:“蒙古人擺明了不想讓咱們安生,這已經驅趕了四波埃及人過來。”
“只要咱們不會被傳染就行。”楊從容只覺得自己此時心如鐵石。埃及人的生死算什么,能吃么?
“我本來想著,可以晚上的時候派人去報信。如果船還在等咱們,看看能不能請他們過來援助。不過那樣的話,就得能固守。可現在看,蒙古人絕不想讓咱們固守。”
“別說船過來,就算是君士坦丁堡的人派援軍,也只能派來五百人。再多也沒那么多人。東羅馬和蒙古人勾搭在一起,咱們要是敢讓東羅馬派人,搞不好他們就把咱們給賣了。”楊從容已經拿起了粉腸,說完之后狼吞虎咽的吃起來。粉腸里面有不少米粉和面粉,肉的含量不到一半。但是這玩意就可以看成是另外形勢的肉夾饃,非常能夠填飽肚子。
嘴里吃著東西,楊從容也回想自己方才說過的話,他自己都很奇怪。以前的時候他不這樣,然而經歷了這些事情,楊從容發覺自己好像被打開了另外一扇門。那個門里面有著全新的視角,以及另外一個自己。這樣的感覺非常妙,楊從容感覺自己好像掙脫了許多枷鎖。
“沒人來救,那該怎么辦?”旁邊的隊長焦急的問道。
咽下最后一口粉腸,楊從容拿起湯喝了一口,這才說道:“我也想了這件事。蒙古人現在想拖住咱們,大概已經調集了其他人馬,他們不會放咱們走。所以我很想知道蒙古人有關那個防治瘟疫的說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我們倒也有辦法。”
“什么辦法?”這次連指導員都來了興趣。
楊從容昨天晚上守夜的時候也在苦思冥想解決辦法。他當時心情畏懼,雖然也想到蒙古人有可能是真的需要能夠防治瘟疫的手段,可后續想法就是自己知道防治瘟疫的理論,所以很可能會被蒙古人抓走。
現在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么,楊從容發現同樣的想法卻有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如果蒙古人真的想請咱們幫他防治瘟疫,我們只要上下都能堅持和蒙古人死戰到底,那就可以要求蒙古人放了不懂得衛生防疫的人走,我們里面懂得衛生防疫的人留下來幫著蒙古人就好。”楊從容淡定的說道。
“這…這算是什么?”隊長們有些懵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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