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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張家之戰(六)

  張弘范鎮定自若的處置著行軍的軍務,除了張弘范的貼身侍從,各路將校都覺得張元帥的指揮非常好。張弘范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很清楚此時的自己實在是心不在焉。

  大族自有大族的煩惱,譬如十年前是張弘范帶兵南征,張弘范的同族兄弟張世杰率軍抵抗。十年后的今天,局面成了張世杰率軍北伐,張弘范帶兵抵抗。在蒙古軍里頭也有糊涂蛋,覺得紅巾軍不是宋軍。張弘范實在是不會這么想,若是紅巾軍真的屬于河北百姓自行造反,早就該被蒙古軍給剿滅了。

  此時軍務暫時安排完畢,有人引了一位年輕人過來。年輕人有點怯懦的給張弘范行禮,然后說道:“九叔,不知叫我過來有何吩咐。”

  “你…”張弘范開口之后卻說不下去,這對于張弘范來講很少見。又考慮了一下言辭,張弘范說道:“我現在安排人帶你去見你爹,你把信帶給他。如果他問我有什么要說的,你幫我帶個話。他張三郎這次來到底是要打蒙古,還是要刨了咱們張家的祖墳!”

  說完之后,張弘范揮手讓人把那年輕小伙帶出去。看著他們的背影,張世杰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張弘范還記得,二十年前,張世杰因為對蒙古人不敬,差點引發血案。張世杰留下一封大罵張弘范老爹張柔的信之后,跑去投奔了南宋。

  當下,伯顏大帥被宋軍牽扯在直沽寨方向,張世杰的攻勢就只能靠張弘范來抵抗。張世杰對于張家的聯絡毫無反應,那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證明他對張家有著深深的恨意。張弘范不能接受這種恨意,更不能接受張世杰挾私報復的態度。張家不欠張世杰的,是張世杰欠張家的。

  在距離張弘范六七十里之外,張世杰在指揮部隊修建兵站。直沽寨宋軍要求張世杰從滄州向北方修建七座兵站,最終與直沽寨靠西的兵站連接。一旦修成這條運輸線,宋軍就可以從德州出發,以每天六十里的速度前進,與進攻大都的直沽寨宋軍匯合。

  張世杰認同直沽寨宋軍司令鄭捷的判斷,在距離大都的百里的地方聚集十萬宋軍,大都無論如何都守不住。有大量草繩打成的袋子做建筑基礎,兵站修建的很快。一天時間,張世杰的部隊在滄州城北三十里的地方修建起了第一座兵站。

  當晚休息,部隊第二天一早部隊就出發,中午之前趕到了預定地點。就在部隊快速修建之時,有外圍的警戒騎兵帶了幾個人到了張世杰這邊。張世杰覺得幾人里頭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看著有點莫名的眼熟,但是那個記憶太久遠,以至于他完全想不起改在記憶的哪個角落去搜尋那張面孔。

  警衛員低聲對張世杰說道:“張將軍,他們自稱都是河北張家人。”

  “嗯。”張世杰應了一聲,又把目光轉回到這幾個張家人身上。

  兩邊貌似都有些尷尬,張世杰覺得那個年輕人用極為率直的目光仔細打量自己,這讓他覺得有些不爽。努力不去看張家后生,張世杰問為首的中年人,“不知道張弘范讓你們來做什么。”

  “張將軍,我家元帥讓我們護送你的公子過來。你走的時候他剛出生,想來你也認不出他了…”

  聽到前面的話,張世杰覺得自己花了非常大的精力才讓大腦拼命運轉起來。因為他的心臟開始不受控制的狂跳,呼吸困難,腦子發漲,種種反應都在剝奪張世杰的思考能力。但是有些東西并不需要思考,在記憶的角落里,張世杰第一個妻子的容貌終于被想起。

  那是個很文靜的北方女子,張世杰能想起的是妻子抱著兒子的模樣。但是那記憶太久了,妻子的容貌和兒子的容貌都非常模糊。能剩下來的只有熟悉的感覺。

  好不容易讓大腦恢復了冷靜,張世杰看向自己的兒子,張開嘴好幾次,卻什么都說不出來。見張世杰這般模樣,張家的中年人不再說話,只是輕輕推了推張世杰的兒子。然而這個年輕人并沒有眼含熱淚,猛然撲上前去抱住張世杰的大腿喊爹爹。而是用一種仿佛受了傷害的表情面對張世杰。

  滿心歡喜的張世杰上前一步想抓住兒子的肩頭好好看看,沒想到他的手剛碰到兒子的肩頭,兒子卻連退兩步。這下張世杰覺得好像有冰水澆頭,整個感覺變得非常不好。

  在這樣的尷尬狀態下,張世杰的兒子開口說道:“張將軍,我奉九叔之命,送信給你。”

  “哦…”張世杰應了一聲。他心中雖然不快,但是負罪感讓張世杰給兒子找到了理由。想來他受了不少苦,所以把罪責歸于拋下母子兩人跑去南邊的張世杰頭上。

  就在此時,張世杰的兒子繼續說道:“九叔讓我帶話給你。你這次來到底是要打蒙古,還是要刨了咱們張家的祖墳!”

  此話一出,空氣仿佛凝固了。中年男子一臉尷尬,他沒想到張世杰的兒子竟然如此不懂得怎么說話。而張世杰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忍不住仰天大笑,笑了幾聲,他卻眼中有淚。長嘆口氣,張世杰說道:“我知道你們此行的目的。現在你們回去告訴張弘范,我張世杰很感謝這些年來他護住了張家的祖墳。不過我張世杰也不是忘本的人,以后護著張家祖墳的事情就交給我來做。沒張弘范啥事啦!”

  說完,張世杰擦了擦眼淚,丟下一句‘送他們走’,轉頭就離開。

  到了下午,兵站已經修好。紅巾軍的騎兵也偵查到張弘范的軍隊距離這里還有二十幾里。一晚上小小心戒備,紅巾軍第二天小心前進。張世杰沒有去迎戰張弘范,而是直奔下一個兵站點。以直沽寨幾天前送來的消息,直沽寨的宋軍已經開始修建南下的兵站,能修好三個兵站,就意味著距離直沽寨的宋軍更近。

  那些知道張世杰與張家恩怨的指揮員都有些訝異,他們沒想到張世杰居然如此能忍,有這種想法是因為他們沒弄明白張世杰的心思。張世杰極為渴望徹底擊敗張弘范,所以他尋求著最大勝算的辦法。如果能夠前后夾擊,張弘范必敗無疑。

  便是不能前后夾擊,只要攻下大都,張弘范沒了蒙古人的支持,也就變成無根之木無源之水,而張世杰對于紅巾軍的掌握則是實實在在。不管任何一種選擇,都讓張世杰擁有勝算。

  張弘范本以為張世杰會前來作戰,聽到張世杰所部北上的消息,更是嚴守陣營。沒想到張世杰所部竟然沒停,而是繼續向北。張弘范知道宋軍修兵站的能耐,立刻發兵來趕。兩軍對峙,卻見張世杰采取了一個防守的陣型。張弘范仔細打量著張世杰的軍陣,最后哼了一聲,卻不再說什么。

  防御一方天然就有優勢,張世杰更是采取了一個極端的烏龜陣,防守的如鐵桶一般。不用講,在烏龜殼子中心就是張世杰正在派人修建的兵站。親眼見識過宋軍兵站之后,張弘范知道那玩意不亞于普通城池。

  回想起直沽寨的宋軍就是這么一個烏龜流,這讓張弘范感覺很絕望。前不久,蒙古雖然給宋軍重大殺傷,卻沒能擊潰宋軍。而且那樣重大殺傷建立在蒙古有大量游牧型牛群的基礎之上。便是蒙古人,一次消耗掉兩三千頭牛,也不是立刻就能補充完畢。而且火牛陣對于地形有很大要求。等張世杰修完兵站,他就可以躲在兵站里面。牛群再猛,用頭撞墻也是必敗無疑。

  “罵陣!”張弘范下令。此時他能指望的手段也只有激怒對方,讓對方出來作戰。

  按照以往罵陣的手段,那自然是各種嘲諷和污言穢語沖著對方噴涌而出。張弘范聽了一陣,卻發現這次的罵陣極為文明。所有吆喝的都是膽小鬼,鼠輩之類毫無殺傷力的內容。再沒人直接問候張世杰的祖宗十八代。

  這下張弘范感覺更尷尬起來。但是這也能理解,戰場上的雙方都有張家人。宋軍那邊只有張世杰一個,蒙古軍這邊有幾十號。若是大罵起來,無疑蒙古軍這邊的張家吃虧比較多。

  打不能打,罵不能罵。戰場上陷入尷尬的境地。又這么尷尬了一個時辰,紅巾軍陣型開始變化。就在張弘范覺得也許有機會的時候,卻見宋軍撤進了已經修好的兵站外墻里。看著那一人多高呈現稻草金燦燦色澤的外墻,張弘范嘆口氣,命道:“撤軍。”

  雖然是撤退,張弘范還是留了個破綻在后面。張世杰就如沒看到一樣,根本不為所動。因為此時修建好的只是兵站外圍,兵站里頭還有許多東西要完善。既然已經有了外墻,張世杰就希望能夠讓大家先進去休息。此時雖然還是二月,天氣依舊非常冷。在野地里任由風吹了這么久,部隊已經積累起了相當的疲憊。

  第二天,張世杰讓部隊繼續修整。到了晚上,前去聯絡北邊的騎兵趕了回來。直沽寨來了宋軍距離張世杰這邊還有六十里地。明天的時候他們前進三十里修建兵站,這道從黃河北的的德州為起點的交通線就完備起來。

  張世杰長吁口氣,從明天開始,他就可以專心考慮對付張弘范了。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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