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推開遮擋的木板,蒲壽庚從又長又狹窄的地道第一段爬出來。這是一間院落的廂房,在蒲家為首的聚集區之外。那條地道修建的時候專門做了岔路,若是順著下了地道之后的方向直著爬,只會進入一個死胡同。在半路鉆進旁邊的窟窿,爬一段之后就會繞到反方向。
這也是設計時候的思考,人們一般都有思維慣性,看到前面有路就會忍不住沿著這個方向走下去,只有走不通的時候才會嘗試換個方向。蒲壽庚現在覺得當初這個設計真的是起到了極大效果,嘈雜的人聲都在外面,雖然還是感到強烈的威脅,再沒有四面楚歌身陷重圍的絕望感。
蒲壽庚沒敢在這里繼續逗留,攻打蒲家的那些人肯定能發現蒲壽庚逃走的地道。即便陷入岔路,他們只要仔細尋找,肯定能找到蒲壽庚真正逃跑的通道。在這里久留肯定要遭殃。蒲壽庚偷偷打開側門,看外面街道上沒什么人,連忙輕手輕腳的溜出來,低著頭沿著正對面小巷就走。
小巷不長,蒲壽庚卻覺得自己仿佛走過了無盡的時光。到了巷子口回頭一看,后面并沒有什么人追上來。小巷里空空蕩蕩,兩邊的住戶都被嚇得不敢出門。剛轉過街口,蒲壽庚還沒來得及松口氣。突然街角就沖出來三人拿著刀把蒲壽庚圍住。為首的那位獰笑著說道:“喂,蒲大掌柜,你好。”
蒲壽庚一愣,他沒見過這三個人,不過這三個人貌似見過他。把心一橫,蒲壽庚露出迷惑的表情,“你們認錯人了吧?”
為首那人見蒲壽庚裝傻,他嘿嘿一笑,“是不是認錯人,我們把蒲大掌柜帶到趙提點面前自然知道。”
以一敵三,蒲壽庚在年輕時候都沒做不到,現在他更不去嘗試。從懷里掏出疊金葉子,蒲壽庚可憐兮兮的說道:“幾位,我真的不是蒲壽庚,大家若是缺錢,拿了這些。”
看到黃橙橙的金葉子,蒲壽庚看到那幾人眼中閃過了貪婪的神色。就在蒲壽庚覺得也許能用錢買命的時候,為首那人揮手一刀砍在蒲壽庚的脖子上。刀很快,蒲壽庚聽到自己的血噴出來的聲音仿佛風聲。他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倒下,仿佛是遙遠的地方傳來聲音此時傳入蒲壽庚的耳朵里,“把你活著交出去值五十貫。把你的尸首交出去,五十貫之外還能拿了你身上的東西。蒲掌柜,這可是你自找的,不要怨我們…”
蒲師文打了個大大的寒顫,他是第一次見到全副武裝的趙嘉仁的戰艦。二十幾艘中等規模的船只堵在泉州港的入口,它們的運動看上去那么輕盈,那么柔順。在優雅中透出一種致命的危險。這支船隊就是趙嘉仁用以縱橫福建的力量,也是讓占城海盜與倭寇們聞之變色的艦隊。
此時從船艇上放下許多小船,泉州港里面也有不少小船劃向這支艦隊。很快,艦隊的船上就源源不斷的有人順著繩梯下到小船上,乘著小船向泉州港進發。
蒲師文是被人一大早叫醒的,打了個大大的寒顫之后,蒲師文再沒絲毫睡意。這支從海上來的隊伍人數看著得有幾千人之多,光這個數量就已經很恐怖了。就在蒲師文正準備派人回去向他爹蒲壽庚稟報之時,有大食人跌跌撞撞的跑到碼頭。蒲師文一看,此人乃是與蒲家長期合作的大食商人。大食商人跑的氣喘吁吁,將城內蒲家大院與部眾遭到圍攻的事情顛三倒四的講述一遍。
剛聽明白自家老窩被人給掏了,蒲師文的親隨就用占城話喊道:“大少爺!那些人上岸啦!”
蒲師文扭頭一看,就見那些小船已經秩序井然的靠岸。船上的人紛紛下船開始在空地上集結,有些已經集結完畢的隊伍開始分法武器。
大食商人也看到了正在集結的部隊,他知道蒲家的基本情況,當下碼頭這邊能拿出手的人不過二三百號,對面的人看著有蒲家的十倍之多,一旦交手根本打不過。他焦急的說道:“蒲教友,你趕緊逃吧。再晚就來不及啦!”
“逃?往哪里逃?把我父親扔在城里,我一個人逃?”蒲師文暴怒的喝道。只見他雙目圓睜,面目猙獰,仿佛要擇人而噬,把大食商人嚇的退了一步。
“有誰要隨我回城么?”蒲師文對著手下喝道。聽了大食商人的描述,蒲師文的手下沒人回答。看他們的神色,大概就差自己拋下蒲師文跑路。
看著這群大難關頭露出本來面目的家伙,蒲師文緊握彎刀的刀柄。他最終還是沒有拔刀出鞘,而是嘆口氣直奔城內而去。慢了幾瞬,蒲師文的兩名貼身親隨也跟著蒲師文走了。大食商人看著蒲師文的背影,眼中露出了佩服的神色。在這樣的危難關頭,蒲師文依舊還想拯救自家親人,如此的態度的確值得欽佩。不過只是這么看了一眼,大食商人立刻拔腿就走。他已經盡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大努力,此時蒲家尚且無法自保,大食商人也得照顧自己。
通往城內的街口沒有任何宋軍,倒是聚集了些看熱鬧的人。蒲師文推開那些人,直奔進去。然而走到距離他家一里的時候,蒲師文終于停住腳步。遠遠就看到蒲家大院那邊有不少人進進出出,從那種出入的隨意程度,蒲師文能判斷出來蒲家大院已經被攻破,周圍聚集的區域各戶大概也沒能幸免。他身邊只有兩個親隨,此時再上去只是以卵擊石。
此時有些閑人就跟在蒲師文一段距離之后圍觀,蒲師文心中悲苦,他再也忍耐不住,拔出刀來追過去就砍。有三四個閑人被砍翻在地,其他的閑人驚叫著跑散了。蒲師文的一個親隨趕緊拉住蒲師文,要他趕緊跑。因為閑人們四散奔逃,有幾個竟然跑向蒲家大院方向。若是再不走,只怕那人就能引來趙嘉仁的部下。
“放開我!讓我殺光他們!”蒲師文此時如同品嘗到了鮮血的猛獸,嘗試用力甩開親隨,繼續追砍圍觀的人。
親隨本想招呼同伴一起拉著蒲師文逃跑,扭頭看去,只見同伴已經撒丫子跑了。再回頭看癲狂的蒲師文,他心一橫牙一咬,放開了拽著蒲師文的手,也扭頭便走。以前蒲家得勢的時候在街頭耍橫是可以的,現在的蒲家已經沒有耍橫的資格。既然蒲師文不肯走,親隨也得為自己考慮。
閑人們跑的極快,蒲師文方圓七八丈之內再沒了閑人的蹤影,只有地上那幾個還在呻吟呼痛。上去幾刀徹底解決了他們,蒲師文并沒有因此而覺得高興,他只覺得心里面刀扎般的痛。自己的家族完了,在趙嘉仁這個小賊發動的突然襲擊中覆滅了。如果蒲師文能夠早些看透趙嘉仁這個小賊的黑心肝,他一定會先發制人進行襲擊。就想對齊葉的香水鋪子發動的攻擊一樣。
想起了齊葉,蒲師文突然覺得有了方向。齊葉那小子一直被趙嘉仁青睞,此時去襲擊趙嘉仁已經不可能,但是襲擊齊葉應該沒問題。齊家已經基本把齊葉給趕了出去,一個小院落根本不可能擋得住蒲師文的攻擊。最重要的是,殺了齊葉全家能夠讓趙嘉仁感到痛苦!
也不管那么多,蒲師文快步向齊葉家奔去。周圍的閑人們都立刻散開,而蒲師文也沒有再去追殺他們的意思。
發現蒲師文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趙嘉仁這邊。他之前下了命令,此次重點要除掉的就是蒲壽庚與蒲師文。蒲壽庚的尸體已經被拖到趙嘉仁面前了,剩下的就是蒲師文。追蹤蒲師文的消息一個個傳來,齊葉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聽到最后,齊葉站起身對趙嘉仁行禮,“趙兄弟,我對你服了!那蒲師文果然是沖我家去的。”
趙嘉仁擺擺手讓齊葉坐下,他笑道:“齊兄,你若是以為我如算命先生一樣能掐會算,那可就錯了。我只是擔心你的安危,不想給賊人絲毫機會而已。”
齊葉全家都被趙嘉仁接走安排在可靠的地方,齊葉不擔心家人,心里面只是有些后怕,他嘆道:“沒想到蒲家那些人如此兇悍。”
趙嘉仁冷哼一聲,“他們不是兇悍,而是從來沒有把大宋當成他們的祖國。祖國乃是祖宗之國,祖宗安寢之地,誰敢造次?可若是住在別國,到了垂死之時,當然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更何況那蒲師文素來兇悍,更是如此。”
齊葉思忖一陣,嘆道:“這些人就沒有禮義廉恥么?”
趙嘉仁還沒說話,秦虎臣接過話頭,“戎狄人面獸心,微不得意,必反噬為害。今日聽三郎這祖國之說,覺得豁然開朗。我華夏自有華夏之禮,看來入夏為夏之說,非是戎狄居住在華夏,而是戎狄真正以華夏為祖宗之地。那可千難萬難。”
聽了老丈人的話,趙嘉仁差點忍不住給他一個冷笑。這就是大宋文人們的覺悟,他們還以為自己只要瞎BB幾句,戎狄們倒頭就拜。只有看到戎狄們是如何負隅頑抗的,才羞羞答答的承認改造異族的難度到底有多大。
幾人說話間,從外面就推搡進來一個人。就見此人身上有不少血污,臉上也有被打過的痕跡。秦虎臣不認識此人,趙嘉仁與齊葉都認出這家伙是蒲師文。齊葉本以為蒲師文還能稍稍負隅頑抗一下,沒想到面對幾十倍于他的對手,這廝也是輕易就被降服。
見到在門口放著的蒲壽庚的尸體,蒲師文立刻嚎哭著想撲過去。趙嘉仁手握劍柄,想上去自己解決蒲師文。然而看到母親在身邊,趙嘉仁忍住了。他命道:“把這廝面向東方,絞了。”
“不留他審問么?”秦虎臣訝異的問。
“留他是個禍害。反正大理寺已經下了文書,將他們父子的首級送去臨安就好。”趙嘉仁對秦虎臣答道。說完之后,他扭回頭,對著部下喝道:“動手。”
部下沒想到處決個人還這么麻煩,不過也沒人多話。大院里面有的是紅色錦緞,把破口大罵的蒲師文面向東方按倒跪下,兩邊各兩個壯漢把錦緞搓成束,繞兩圈纏在蒲師文脖子上。發聲喊,兩邊一起用力,蒲師文的怒罵登時就終止了。再收緊片刻,蒲師文就開始下意識的翻白眼。有人踩著蒲師文的小腿,讓這廝跪在地上沒有歪倒。
看著自己的大敵一個已經被殺,一個正在被勒死的過程中。趙嘉仁低頭閉眼,發自內心的念道:“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