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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征南極穩便

  許布岱則,正是那位在平戎道大戰里,被唐軍俘虜的西蕃士兵,而后俘虜大部分接受了高岳和韋皋的安置,還有部分被雄祁軍屠戮掉了,但他卻堅持走了數千里的路程,居然自劍南西山,走回到了高原的故鄉。

  回來后,許布岱則發覺,家鄉村莊的四面,滿是無人收割的莊稼,在慘淡的日光下搖擺著:

  男人都在平戎道那里戰死、被俘殆盡,女人和孩子根本無力做這些農活。

  許布岱則剛到家,就看到群戴著贊夏帽子的貴族,穿著從唐土那里買來的絲帛衣衫,騎在馬上指手畫腳,村落里的婦孺們都跪在他們的面前。

  貴族的話語很簡單:我可以讓我們的奴隸,把你們的田收割,而且送去碾出谷子和面,因方圓數百里只有我有水硙。我會用我慷慨的恩惠,喂飽你們這群婦人和孩子,但是請記住,此后我便是你們的債權人。

  認可“富人放債”,正是赤松德贊在位期間批準的法律。

  “不能這么做,這么做就要淪為奴隸了!”許布岱則對母親和妻子說,然后他脫下了緼袍,每日每夜地在自家田中瘋狂收割,然后準備用最簡陋的石頭磨碎谷子,自給自足。

  他揮汗如雨,累到眼發黑,腿發抖,他想著馬上自家的田收好后,再去幫同個蕃落、村莊的。

  但最后妻子哭著,穿過長長的壟道跑來了。

  他問妻子為什么哭。

  妻子指著田野的西面,那里矗立著高聳的山脈,還有條奔騰而下的河流,這兒的田全依靠著河水灌溉。

  “茹本老爺們,施了巫術,那條河被他們給截斷了,以后再也流不到我們的村莊里來了!”

  等到許布岱則看到山那邊的景象,不由得癱坐下來。

  那不是什么巫術,貴族和官員們勾結起來,用家奴們造了道分水堰,把河水全引到他們自家的田地里......

  誰叫他們有權有勢,現在又有了唐土輸送來的錢和布帛,力量更加囂張。

  最后,所有的自由民,包括許布岱則都屈從了,他們全背負了債務,沒辦法經營自己的田地,便賣給了趾高氣揚的貴族,成為貴族的農奴佃戶:貴族們不滿足于田地全種谷物,開始毀掉田,造起更大的牧場,因為牛羊是赤嶺(青海)和通軌軍(劍南)互市貿易里的大宗,唐人就喜歡買,用錢帛和茶來交換。

  這樣,他們要供養貴族,要供養佛寺三寶,還要供養苯教師們。

  這一兩年,許布岱則的日子凄苦無比,好在他家庭還有他這個壯丁勞力,其他喪失男丁的家庭就慘了——老爺們將婦孺隨便編配,就好像給牲口配種般。

  當牟尼贊普宣布富人和窮人要均貧富時,許布岱則看到了希望,便和家人一起,跋涉去邏些城,希望能看到新律法的木簡。

  可牟尼卻死了。

  然后老贊普也升遐了。

  許布岱則隱隱覺得,這個世道馬上要混亂、崩潰。

  但他這樣的草芥能改變什么呢?當初幾千里返歸,就是為了母親為了妻子為了孩子,可這高原激烈殘酷的權力斗爭,他只能被收其害,卻無法制衡其中。

  聽說蔡邦家族馬上就要推翻老贊普曾下達的命令,要把牟汝王子從流放地里迎回,而蔡邦家族正是那群貴族、官僚,還有苯教師的代言人。

  無奈的絕望里,許布岱則只能背起母親,妻兒低著頭,光著滿是血痂的腳,跟在其后,和其余苦難的西蕃百姓一道,又回故里而去。

  春末,長安大明宮的政事堂里,書吏如云,現在這個機構更加壯大起來,因為由他來處斷的事務增多,不但有宰相秉筆班子,還有中書舍人班子,更別說和政事堂一體的宰相五房了。

  不過四位宰相,在今日還是爆發了爭執。

  鄭絪不是特別情愿在“刑戮李锜一房”的連署堂牒上署名。

  “文明,當初這個處斷是你敲定的。”杜黃裳說到。

  聽到這,鄭絪臉色漲紅,但執拗地不予答復。

  先前,其他宰相的調子,給李锜定的罪是謀逆,是要株連到整個淮安王李神通后裔家族的,剛剛來政事堂的鄭絪不同意,便直言:“淮安王是開創我唐的功勛大臣,豈能落得如此結局,只罪李锜一房即可。”

  結果這一直言不要緊,說來奇怪,杜黃裳、陸贄和韓洄,一致都同意鄭絪的方案。

  這時鄭絪才明白,他們是有意等自己說這句話的。

  也即是殺李锜全家,是四位宰相包括鄭絪在內,都同意的。

  這三位等于用李锜的腦袋,誘使鄭絪給政事堂納了“投名狀”。

  “我說那高三心那么好,推舉我入政府里來......原來如此......”鄭絪大悔也是大恨。

  他在洞察了京師的局勢后,知道宰相的南衙,和皇帝所處的北司,以后的裂痕怕是無法彌補了,“高三是在拉我下水!”

  最終無可奈何下,鄭絪只能在文狀上連署下自己的名字。

  延英殿內,皇帝緩緩放下了奏狀,聲音緩和文弱地說:看來看去,還是鄭門郎的這個處置最為公允啊!

  隨后皇帝意味深長地望了鄭絪眼。

  那時你和高岳都是青衫,在都亭驛喝得伶仃大醉,騎著馬繞興慶宮走,朕在勤政樓上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你也是高岳的朋友,對不對?

  手奉笏板的鄭絪,聽到皇帝的回答,也感受到了皇帝的眼神,只能在痛苦里閉上雙目......

  宰相們接下來,又把征南的奏狀呈上,對于這場戰爭,他們一致同意將江淮東南的鹽利全都撥給高岳充作軍費,待到夏季的暴風過去后,便讓高岳自海路前往嶺南,征討洞蠻。

  皇帝便例行公事般,將奏狀、出軍會計簿、國庫預算簿冊給掃了圈,然后就問了下,“征南穩便否?”

  “穩便。”宰相們一致回答。

  鄭絪夾在其中,居然也沒有否認的表示。

  很快大明宮的詔令,以一日三百里的“急遞鋪”速度,往揚州而去:

  以衛國公、上柱國、太子少師、淮南節度營田觀察使、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江淮兩稅鹽鐵轉運使、武毅軍使高岳為嶺南黃洞蠻行營招討使,都統淮南、宣歙、浙西、浙東、福建、湖南、江南西道、荊南、黔中、嶺南五府十道兵馬,進討黃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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